晨雾未散时,程雪的绣鞋已沾了露水。
她立在民气碑林前,指尖拂过最新刻上的碑面——本该是百姓血泪的状纸,此刻却爬满千篇一律的。
张记米行夸税轻,李屠户赞官清,王秀才写青天大老爷她捏着拓下来的纸卷,指节发白,可前日我去西市,张老头还攥着我袖子哭,说新税吏要收谷草税
碑林深处传来青石板碎裂声。
沈归舟从碑底钻出来,衣襟沾着土,额角有道血痕:地下有阵!
有人用邪术往碑里灌假民气,我用血封了半刻,可...他指向最中央的皇运碑,那碑身竟泛起妖异的金红,这不是普通的造假,是要把假民气喂给皇运,让那些贪官污吏顶着百姓拥戴的皮,把赃钱洗白!
程雪倒吸冷气。
她忽然想起昨日柳如烟说的话——监察院查税银,发现三川道今年多缴了十万两,账上写着百姓自愿捐银助国,可西市的乞儿还在啃菜根。
她拽起沈归舟的衣袖,去监察院找柳姑娘!
京都监察院的密道里,柳如烟正盯着墙上的资金脉络图。
烛火映得她眉峰冷硬,指尖在三川道的位置重重一戳:十万两捐银,明面上是十八家商户凑的,可顺藤摸瓜,全串到了云来赌坊她甩下一卷账册,封皮上的金漆印着镇北王府赌坊是镇北王暗桩,去年冬天,他的七公子还在醉春楼说民气碑好,能把臭钱洗成香的
门一声被推开。
程雪举着拓本冲进来:柳姐姐!
民气碑被灌了假状纸,和三川道的捐银是一套戏!
柳如烟眼睛一亮。
她抄起案头的朱笔,在镇北王府民气碑之间画了条粗线:他们要演官民和谐的戏,咱们就替他们记清楚每笔账——谁递的状纸,谁出的银子,谁在碑下布的阵。她转向沈归舟,守碑人,你去把碑底的邪阵拍下来,要细到每道符纹。又对程雪道:你带二十个监察使,去三川道挨家商户问,那自愿捐银到底是自愿,还是刀架在脖子上的。
那首辅那边?程雪问。
柳如烟笑了,指尖敲了敲案头的密报:苏大人早就在等这出戏。
今日早朝,她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民气碑捐银账对一对。
同一时刻,金銮殿的龙椅下,苏清漪捧着《官制新典》站在丹墀前。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官服,腰间玉牌刻着二字,比从前的宰相印更沉。
启禀陛下,她展开一卷黄绢,三川道报百姓捐银十万两助国,可民气碑上,三川百姓的状纸却写着税吏强征她举起程雪拓的假颂词,更蹊跷的是,这十八份的笔迹,竟出自同一位书吏——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下的镇北王,正是镇北王府的西席先生,周文远。
镇北王的胡子抖了抖。
他刚要开口,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柳如烟捧着一摞账册冲进来,玄色官服还沾着泥:启奏陛下!
监察院查得,三川道十万两捐银,实则是镇北王私矿的赃银。
矿奴的血契、赌坊的流水、周文远代笔的状纸,全在这里!啪地甩下账册,最上面一张是矿奴的断指血书:矿主抽我三斗血,逼我按手印。
金殿里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
苏清漪乘势上前,将《官制新典》翻到民案互核新典有令:凡涉民财民声,须碑册对勘。
民气碑记百姓心,账册记银钱路,两相对不上,便是有人在百姓和朝廷之间演假戏!
对勘
一声轻笑从殿外传来。
陈默穿粗布短打跨进门槛,手里拎着个布包。
他走到苏清漪身侧,打开布包——竟是沈归舟拓的邪阵图,还有半块沾着血的符纸:碑下的阵叫欺天印,要拿真民气当引子,把假民气喂给皇运。
可他们不知道,他指了指苏清漪手里的《官制新典》,新典里早写了民气碑每日卯时晒碑——真民气见了日头,假民气就现原形。
镇北王跪了。
他望着陈默腰间的竹帚穗子(那是苏清漪偷偷塞给他的),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扫院的赘婿。
那时他骂陈默,如今才懂,最狠的刀,从来不是悬在头顶,而是藏在账册里、刻在碑上、写进典里。
退朝时已近黄昏。
苏清漪捧着民气碑的新拓本走在御道上,拓本上,三川百姓的真状纸正慢慢覆盖假颂词。
陈默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从御膳房顺的糖蒸酥酪——这是程雪说的,要给老妇的枣子配甜。
今日这出戏,你倒是躲得清闲。苏清漪回头笑。
陈默晃了晃手里的布包,里面是柳如烟塞的监察院密报:我可没闲着。
你查账,柳姑娘追银,程雪验碑,沈归舟破阵——我啊,就替你们记着每一步,看这制度到底管不管用。
他指了指前面蹦跳的小太监。
那孩子举着民气碑的抄本念:三川矿奴案,主犯斩,从犯流,赔银还民。声音脆生生的,惊飞了檐角的鸽子。
管用。苏清漪摸了摸腕上的银镯,你看,连小太监都知道,现在断案要对碑对账,不是看谁的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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