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府的朱漆大门在暮色中缓缓闭合，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像根生锈的针，刺得人心头发紧。明玉站在门内，指尖攥着那枚竹纹玉佩，羊脂玉的温润也压不住掌心的冷汗。
“格格，要不要…请老爷回来商议？”管家富安的声音带着怯，他跟了马齐几十年，还从没见过梁九功亲自来府上传话，更别提是“秘密召见”。
明玉摇摇头，水碧色的裙摆扫过门前的青石板，带起片落叶：“不必。皇上传召，哪有商议的余地。”她转身往里走，廊下的宫灯刚点亮，昏黄的光晕在她身后拖出道细长的影，像根绷紧的弦。
陈嬷嬷迎上来，手里捧着件石青色素面披风：“夜里凉，披上吧。老奴总觉得…这事蹊跷。” 康熙早不召晚不召，偏在潭柘寺见过面后传召，还特意选在御花园，难免让人多想。
明玉接过披风，指尖拂过粗糙的盘扣。识海里的灵泉轻轻晃，淡金色的雾气凝成个小问号——是在问，皇上想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对着空气低语，像是在安慰灵泉，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暖房里的金丝雪莲静静立着，四年过去，它已长得比明玉的膝盖还高，莲叶舒展如伞，只是那朵曾绽放的花苞早已凋零，留下个饱满的莲房，里面的莲子颗颗饱满，像藏着星光。
“明天…怕是要有硬仗打了。”明玉坐在白玉盆旁，指尖碰碰莲房，异香漫上来，压过了安神香的味，“你说…皇上会问我什么？”
雪莲没回应，只是莲叶边缘的金线轻轻颤，像在给她鼓劲。明玉笑了，这株花陪了她这么多年，早已成了她最贴心的伴。
御花园的秋意比潭柘寺浓。枯黄的荷叶耷拉在水面，柳树枝条光秃秃地垂着，像老太太没梳顺的白发。明玉跟着引路的太监走在石子路上，石粒硌得鞋底发疼，像走在刀尖上。
“富察格格，皇上在那边的水榭等着呢。”太监的声音尖细，眼神却时不时往她身上瞟，带着种探究的热。
明玉点点头，目光落在水榭的栏杆上。那里靠着个熟悉的身影，靛蓝色的常服在萧瑟的秋景里格外显眼——是胤禛。他怎么也在？
胤禛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住了。他的眼神比潭柘寺时更深，像藏着片海，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浪。腕间的龙纹轻轻烫了下，传来股稳——是他在说，别慌。
明玉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跟着太监走进水榭。康熙正坐在临窗的榻上，手里捏着颗围棋子，棋盘上黑白子搅成团，像盘没下完的乱棋。
“玉儿来了？”康熙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没抬头，“来，陪朕下盘棋。”
明玉依言坐下，指尖刚碰到棋子，就觉得股凉意顺着指缝钻进来——这棋是冰做的！她猛地抬头，正对上康熙探究的眼。
“这棋叫‘寒玉’，”康熙终于抬眸，目光像张网，“据说能试出人心。心不诚的人碰它，会觉得烫；心术不正的人碰它，会觉得疼。玉儿你觉得…怎么样？”
明玉的指尖在冰棋上轻轻捻，冰凉的触感透着手套渗进来，却不刺骨，反而有种清冽的爽。“回皇上，玉儿觉得…清凉怡人，像潭柘寺的山泉。”
康熙笑了，把冰棋放回棋盘：“好个清凉怡人。看来…这四年，你果然长进了。”他话锋一转，“听说你在潭柘寺救了只受伤的雀儿？”
“不过是举手之劳。”明玉的心跳快了些，皇上果然什么都知道。
“你心善，这点像德妃。”康熙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珍珠流苏上，“德妃总在朕面前夸你，说你性子沉静，像块未经雕琢的玉。”
明玉的指尖在膝上的帕子上绞出褶：“德妃娘娘谬赞了，玉儿愧不敢当。”
康熙没接话，只是拿起颗黑子，“啪”地落在棋盘上：“选秀的日子快到了。你想选个什么样的人家？”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像块石头砸进明玉的心湖，激起千层浪。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水榭外的胤禛，他正背对着他们站着，身姿挺得像杆枪，不知道在看什么。
“玉儿…听从皇上和父母的安排。”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胤禛站在水榭外，听着里面的对话，指腹把佛珠捻得发亮。康熙的话像根针，句句都扎在他心上。选秀…选个什么样的人家…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腕间的龙纹突然发烫，是明玉，她的气乱得像团麻，里面混着慌、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盼。胤禛的心猛地一揪，她在盼什么？盼他能做点什么吗？
可他能做什么？在皇阿玛面前，他只是个儿子，一个臣子。富察明玉的婚事，从来不由他做主。
“四哥在这儿站着干嘛？”十四阿哥胤祯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皇阿玛正问玉儿妹妹选秀的事呢，你不进去听听？”
胤禛没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枯黄的荷叶上：“皇阿玛与富察格格说话，做儿子的不便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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