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外一密林中,男子虚弱地半倚着树木,黑瘦凹陷的脸上沁满汗珠。
自从得知夫人赶往襄阳,他一路日夜兼程,不顾伤势,不避烈日,李思珍为他配的药也未曾按时服用。
以至于浑身伤口裂开,尤其胸前,早已血迹斑斑,流淌又干涸,干涸又流淌,此刻又在向外渗着血。
他解开衣袍,从身后取出一把止血的药粉,本应就着水喝下,却因无力折腾,干脆往伤口上一洒。
一阵剧痛袭来,他闷吭一声,狠狠咬牙忍着,额头汗珠大颗大颗的流下。
他不能死,明日城门一开,便可去织羽馆打听夫人下落,定要坚持住。
以夫人容貌,孤身一人容易被人惦记,定会以男子装扮示人,但江湖人心险恶,即便如此也未必安全。
东方煊放心不下,强撑着身子画了批画像,让胡掌柜八百里加急送往各分店:这是少东家,若见到务必好生照顾。
*
江边亭下,垂眸望着栏杆上昏睡之人,男子俊朗的眉宇舒展了下。
他一眼认出她是渭水边的白衣女子,难怪师弟前几日传信要他尽快回师门。
不曾想少夫人竟是这样的性情,不过也只有这种女子,才能吊住师弟刁钻的胃口。
许是吹了风,沈安离醉倒不起。
醒来时,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黑色披风,她再次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
夜色已深,江边行人寥寥,仅明月清风相陪,沈安离酒醒大半,披风往背上一甩,向织羽馆走去。
忽然脚下被绊了下险些摔倒,回头是一堆黑乎乎地躺在地上。
那人从睡梦中醒来,见面前是位锦衣小公子,顿时两眼放光,脏兮兮的双手一捧:“公子,行行好,给点儿吧。”
“……”不看不当紧,沈安离眯着眼仔细一辨认,竟是此前带头欺负她的那个乞丐——瘪三。
呵!还真是冤家路窄。
沈安离二话不说,一脚踹那人脸上,他当场吐了口血。
“大侠饶命!”瘪三被踢翻,起身连忙跪地求饶:“大侠饶命,是小的不懂事挡了大侠您的道儿。”
做乞丐讨生活被人打骂是常事,他早习以为常,瘪三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血迹,小心翼翼地扫了扫小公子脚下的青砖。
狗腿道:“大侠,您慢走。”
沈安离鼻腔冷哼一声,从怀中摸了块银子一丢:“喏,医药费。”
“欸!多谢公子!”他连连磕头谢恩:“公子您真是天神下凡!菩萨转世!”
许是小公子心情不好,打了他再给钱,这不叫施舍,是他应得的,给足了他们乞丐尊重和面子。
诶?
他可以用这种方式挣钱啊,谁若是受了气找他发泄,出医药费即可,反正他身子骨结实,不用去医馆,得到的钱都是自己的!
“就这么干!”
瘪三一拍大腿,起身去找兄弟们,合伙才能干大事。
次日清晨,江边多了一张牌子:代挨揍,一拳头五文,一脚十文,打脸二十文。
美其名曰脸面最值钱。
开业第一日,订单爆满,自那日之后,襄阳乞丐帮人人身上挂着彩吃香的喝辣的。
*
“客官,您要些什么?”
接近午时,织羽馆一锦衣小公子揣着银票离开。
不多时,一戴半截面具的男子走了进来,虽形容有些狼狈,但气质显然不一般,阿福连忙招呼上去。
男子脚步虚浮地走到椅子旁坐下,微微喘息道:“可有遇到少东家?”
少东家?!
难不成是京城来的人?阿福立刻躬身道:“昨日遇到的。”
“当真?”面具男子神色一紧:“她人呢?”
阿福笑着指了指外面:“方才出去了,刚走没多久,说初来襄阳随便逛逛,不知何时回来。”
按说少东家长安来的,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似的,昨日在外面逛到半夜,今日又要去逛。
也不知是不是去了烟花之地,听说长安那边玩得挺花的,是个富家公子都不干净。
瞧着眼前之人神色严峻,说不定是来逮人的,他一个伙计,还是不要过多插手的好。
“襄阳城大,也不知去哪儿了,您不如在这里等等?”
男子微微颔首,又问:“她可还好?”
“唉。”阿福深深叹了口气道:“遇到时人都快不行了。”
东方煊心头猛地一揪,有些提不上气:“怎么回事?”
“昨日少东家就躺在门口,衣裳又脏又破,像臭泥沟里钻出来的。”
“饿得奄奄一息,盯着对面狗嘴里的包子流口水,幸而小的认出来了,不然今晚铁定要饿死!”
胸口一阵狠狠地抽痛,东方煊脸色逐渐发白,强撑着这些日子的身子,突然有些瘫软。
转头看了眼那只大黄狗,没想到夫人竟落到这步田地,他紧紧攥了攥扶手,愧疚极了,猩红的眼底泛起湿润。
阿福故意的,想必说得可怜些,少东家也能少受些罪,不过他也没怎么夸张,实话实说而已。
见男子额头冒汗,脸色苍白,胸前一片湿濡,阿福忙问:“您身子要紧吗?”
‘扑通——’
话音刚落,男子跌倒在地,浅黄的枫木地板上,瞬间一片鲜血。
阿福脸色一白,向外跑去,好歹是少东家的人,不能见死不救。
“您您您等着,我这就去叫郎中!”
好在不远处便有家医馆,郎中把了会儿脉,撇着嘴摇了摇头:“准备后事吧。”
“什么?!”
若是少东家回来见到一具尸体,他可怎么交代啊!
阿福硬拉着郎中过去:“您再好好瞧瞧,您可是郎中啊,不能见死不救啊。”
“真不是老夫见死不救,”郎中索性扒开男子衣襟:“你瞅瞅,这刀可扎是心口处,神仙也救不了!”
血淋淋的刀口已红肿糜烂,泛白的腐肉化了脓,一整个触目惊心。
折腾许多日子,又未按时服药,东方煊早已心肺俱损,能撑到织羽馆全靠一口气吊着。
如今听说夫人还活着,这口气一松,加之愧疚至极,急火攻心,人就不行了。
阿福看得心惊肉跳,除了过年时屠夫杀猪,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伤。
他神色怔怔地,任凭郎中扒拉着他的手往门外走。
半晌,他回神道:“不行,不能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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