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山海浩荡镇八荒,魑魅魍魉暗猖狂。
痴儿本是守土神,自丧魂魄入尘网。
金殿朱门掩讥诮,锦袍玉带裹愚相。
车马萧萧出帝阙,孤影迢迢向北疆。
冷眼如刀割残阳,流言似箭射空囊。
天魂漂泊异世久,地魄蒙昧此身藏。
待到神魂归位日,惊雷裂空开天光。
莫道痴愚不堪用,真龙终非池中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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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王朝。
景仁七年。
初春。
帝京的繁华浸在一场迟迟不肯离去的倒春寒里,连宫阙楼台的金瓦都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晦暗。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皇城嵯峨的飞檐斗拱之上,缝隙里漏下几缕有气无力的天光,照不暖御道两侧尚未化尽的残雪,从巍峨的宫门一直延伸到朱雀大街尽头。
“咣当!”
沉重的朱漆宫门在身后合拢,沉闷的撞击声碾过湿冷的空气,激起几只在琉璃瓦上打盹的寒鸦,“呱”地一声惊起,扑棱着翅膀掠过铅灰色的天空。
朱雀门在望,守将按刀肃立。
两辆半旧的青篷马车,油漆斑驳,辕木上带着经年的磨损痕迹。
前面一辆略大些,后面一辆更小,像是临时凑数的行李车。
拉车的两匹老马,鬃毛干枯杂乱,瘦骨嶙峋的脊背在寒风中微微颤抖。
车辕旁,稀稀拉拉立着七八个身影。
几个内侍缩着脖子,冻得嘴唇发青,眼神躲闪,不敢看那紧闭的宫门,更不敢看那辆寒酸的马车。
护卫不过二十骑,穿着半旧的皮甲,马匹也算不上神骏,腰刀锈迹斑斑,眼神麻木,带着一种被放逐的颓丧。
车厢里,光线昏暗。
浓重的寒气穿透不算厚实的青布车帷,丝丝缕缕地渗进来,混杂着劣质木料和陈年灰尘的气味。
大胤王朝的七皇子,新晋的凉王萧景琰,正蜷在铺着一层薄薄粗麻垫子的硬木车座上。
他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单薄得厉害,裹在一件半旧的天青色锦缎棉袍里,依旧显得空荡荡的。
一张脸倒是生得极好,继承了其母妃当年的倾城之色,眉目如画,鼻梁挺直,唇形优美。
可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眼睛,此刻茫然地映着车窗外移动的、模糊的灰暗街景。
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微微颤动着,嘴角微微咧开,挂着一缕亮晶晶的口水,正顺着下颌滑落,洇湿了蟒袍胸前一小片暗色的云纹。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褪了色的布老虎,针脚粗糙,一只耳朵还豁了口,露出里面脏污的棉絮。
那布老虎被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揉捏着,粗粝的指尖划过粗糙的布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七殿下…不,凉王爷,”一个苍老而嘶哑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哽咽。
说话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姓李,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风霜。
他费力地踮着脚,枯瘦的手扒着冰冷的车辕,浑浊的老眼努力望向车内那张茫然的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宫门…宫门关上了。咱…咱这就启程了。您…您坐稳了,啊?”
车内的人毫无反应,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专注地用手指抠着布老虎豁口的耳朵,仿佛那是世间最紧要的事。
长长的涎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他微张的嘴角滑落,滴在磨损的蟒纹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李公公看着那滴晶莹的涎水,喉头猛地一哽,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悲凉狠狠攫住了他。
他慌忙低下头,用枯树皮般的手背飞快地抹去眼角涌出的滚烫液体。
他记得七殿下刚出生时粉雕玉琢的模样,也记得那场莫名其妙的高烧后,那双灵动的眼睛是如何一点点熄灭,变成如今这般空洞的模样。
十五年的冷眼与苛待,十五年的痴傻懵懂,如今,竟连这最后的栖身之所也容不下了吗?北疆凉州…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胤版图上最贫瘠、最荒凉、最靠近胡人铁蹄的流放之地!皇帝陛下…何其忍心!
册封诏书是在辰时砸进冷香殿的。
宣旨太监靴尖的金云纹几乎踏到萧景琰鼻尖,檀香木轴“哗啦”抖开明黄绢帛,珠玉般的词句裹着冰碴倾泻而下:
“...七皇子景琰,质性昏蒙,难承宗庙之重,着封凉王,即日就藩...”
即日就藩,这哪里是就藩,分明就是流放!
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
殿角铜漏滴答,李公公看见少年正专心抠弄地毡上缠枝莲的绒头,一缕黑发垂落额前,遮住他空洞的眼神。
“殿下,该叩恩了。”李公公压着哽咽去搀他。
萧景琰却突然仰脸,指着梁间彩画傻笑:“凤凰……尾巴……掉了……”满殿死寂,宣旨太监拂尘一甩,绢帛重重拍在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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