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殿俨然化为黑檐白瓦,紫檀廊柱间四盏红灯已是将熄了,犹在散播出昏黄的灯影。
那个人就伫立在院中,檐下,裹着火红的貂裘不着冠也不束发,一缕一缕的辫发结的细细密密,垂在她的肩头,她正冲他招着手……
“小将军,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小将军……
萧子峻下意识的打量自己,依旧是那一身浆洗挺括的宝蓝色箭服,系着同色八宝宽带,领口袖口都扎的很紧……他心下不由得一松。
“公主殿下……我……”
“可是在找这个么?”她晃了晃手中的那支箭。
他不便盯着她看,左右瞅一眼却也并无旁人,院子里空荡荡的,那双千层底的洒银皂靴便就踏在雪上,他匆匆快步来在她的近前……
到了近处,他方看到她的腰身圆滚滚的,那蓬软的貂裘却都掩不住。看到她那比雪还要白皙的皓腕,那明眉善眸间的鼻梁竟是那般高挑……不由得心下一热,他怎能做那藏头掩尾的小人之举。
他屏息拱手,再端正不过的道,“臣,萧子峻,见过公主殿下。”
抬眼看她,却是始终笑盈盈的望着自己……原来她识得自己,那方才唤他小将军……她竟是不想自己太过难堪……
他便有些慌乱的又垂下头去,“方才引弓之际,一时不慎失了手……是以……惊吓到公主,是臣之过。稍后便去向父皇领罪……先请殿下原谅。”
她咯咯轻笑,“你瞧我像是被惊吓了么?不用请罪原谅这么麻烦,没事的。不过,你引弓却是要射什么呢?”
毕竟少年心性,萧子峻闻言便有些颓然,便直言道,“却也没什么好射的。宫内无树,冬日里鸟雀也近无……只是乘着雪天,信步走时,试着拉了几弓……”
阿依夏心下了然,他不似在说假话。
抬手指了指他背上的那张弓。
“这……”他看看她,又看看她的身子……脸上一红,“这不妥吧……”
“小将军竟是这般小气的?”
少年郎,最怕别人说他小气,萧子峻虎着脸,“我才不会……”知道自己失言,又低声道,“臣,是怕殿下……”
“拿来,我看看你的弓。”
却是捱不过她那执拗的眼神,他又四下望望并无他人在,便将弓摘下,小心翼翼的放在她手里。
却不料……
她只拿手掂了掂,便极为捻熟的张弓搭箭。
只微微一较力,竟将弓拉个满怀,那支雕翎箭锋锐的箭头一动不动的直指着他双目间的额际……
萧子峻瞪大了眼。
“殿……殿下……”
他尚未反应过来,也容不得他有片刻的惊慌……
她那圆滚滚的腰肢竟极为矫捷的一拧,弓弦响处……一团由枯枝烂叶编出的鸟巢便从檐上骨碌碌的滚落下来。
他此时才就真慌了。
他不是惊惧她那伶俐的身姿,也不是惊诧她那凌厉的箭法。
这是在雪地里,她是有身子的人……
他矮着身子,大张着双臂,只吓得额头见汗,左右护着生怕她跌着闪着,万一有个什么不测……
她却是许久都未如此开心了。
只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顿时回荡在院中,她将弓递在他的手里,“小将军,我可不是你们大夏中原那般娇滴滴的女子……”言罢,她居然一时兴起,伸手摸了一把他那红扑扑的脸颊……似是在感念他方才的维护之意。
他的脸,便就更红了。
这一番动作,倒让她觉得身子发热,便就大咧咧的敞了貂裘,“小将军背着弓,这是要习武么?”
“嗯。”萧子峻挺起胸脯,“习武,有一天臣也要上阵杀狄蛮!”
话未说完,他便看到她面上的笑靥渐渐的不见。
他这才想起她本就是狄人……
“臣……臣不是那个意思,臣说的狄蛮是指……”他心中不知为何竟泛起深深的懊悔,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解释不清楚的……
笑容不在,她的言语间却好似并没有丝毫的怒意,反倒是幽幽的说道,“我就是狄人呢……”
“臣知道……臣的二叔自小也是在北狄长大的,他是大将军!”如此说道,他终觉得自己是解释清楚的,他此时忽然觉得二叔长在北狄,原来也是挺不错的一件事……他生怕她有些许的不开心。
“苏赫么?”她的声音轻的,像是在冬日里呼出的一缕白气。
“萧苏荷。”他更正道,“殿下在北狄认识我二叔么?”
“认识?”她像是在问,又像是在答。
他再看她,她却已将眼神瞥去了那铅灰色的天际……
“殿下能告诉臣,北狄是什么样的所在么?”
“北狄?一样的山,山更高些……一样的水,更清澈些……”
“一样的人么?”
“一样是人生活的地方呢。”
“那,他们为什么会来?来我大夏烧杀抢掠呢?”
阿依夏却又笑了,“这你得问问你的父皇,你们为什么要去呢?蒲类牧原数万族人被你们灭了族,哈尔密王城一城的百姓被你们烧成了灰……可就是他们,将你二叔抚养长大的呢。”
“这个……”萧子峻低下了头。
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他当然也不敢去问他的父皇……
“时候不早了,我困了呢。”
萧子峻神色一凛,他竟在这里耽搁了许久,终是无礼的。
“臣,请殿下安,这便去了。”
未料,她的手又抚在了他的脸上,“我没有见过什么臣子哦……只见过一位叫不上名字的小将军,很英武帅气的。”
萧子峻赶忙转身离去,他只觉得自己的面庞烫的似烧着了一般。
快步来在门前,他咬咬牙鼓足了勇气,回首想问一句,他还可以来看她么……
却只见得殿门开合出,一抹火红的裙裾一闪而逝。
……
披香殿前空荡荡的。
雪又在下。
院中那有些凌乱的足印,不多时也就掩尽,再也看不到了。
隐约就听见殿内传出一声惊呼。
接续而来的,便就是数声哀嚎。
殿门呼的就被从里面闯开了,跌跌撞撞率先涌出的数位太监宫女面上皆是惊慌之色。
“太医!传……太医!”一名太监惊声尖叫着自地上爬起身,却又是一跤跌倒。
院中就是一片哄乱。
皑皑白雪被踩为了黄汤烂泥。
阿依夏昏死过去了。
佘竞芳靠在椅子上小憩,在宝顺二十二年,年初一的早晨,再未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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