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忒修斯的船’，指的是一个和自我认知，身份更替有关的概念。”姬灵淡淡地说道，“假如有一艘海船，它船身上的部件随着时间流逝而腐朽，需要替换。
一开始替换的可能是一部分的木材，可是随着时间的更替，到最后，这艘船上所有的部件都不再是最初的部件，所有的材料都被替换过了。
那么这艘船，还能算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如果它不是了，它是什么时候不是的?”
姬灵说到这里，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说道。
“船是如此，别的东西也是如此吧。
你现在说，你所爱的，是那个成为了你的初恋的白蝉小姐。
但假如慢慢改变其他条件呢？
假如白小姐慢慢改变了，变得和你所认识那个白小姐完全不一样了，性格志向甚至背道而驰，你还会喜欢她吗？
又假如说，你发现白小姐和你想象中完全不同，她其实有另一副面孔，那副真正的面孔你并不喜欢，可是此时她已经成为了你的初恋了，你还会认定她是你的此生最爱吗？
”
宁耶凝视姬灵的脸，说道，
“我有点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人是不断改变的。
我爱小蝉，我很确信，我不会因为她容貌衰老身体病痛而舍弃她。我也相信她绝对不会忽然变得邪恶，变成我讨厌的样子。
不过，假如真的有一个女人，我曾经喜欢，后来她却做出许多让我厌恶的丑恶行径来，我觉得我是不会再爱她的。
因此，后来堕落后的米阿姨，未必就是我父亲心中的最爱了。而……而后来父亲生命中出现的我和母亲，可能反而是他的最爱。”
宁耶内心一直对自己的家庭不太有信心，所以他一直不相信，这“最爱”会和自己有关，直到此时姬灵把这番话说出。
姬灵则耸了耸肩，说道。
“
其实，听见这个关于爱情的话题，我不禁想到了我的父母。
我妈妈分析我爸爸的时候，就很喜欢把我爸爸拆分成一部分一部分的。
我妈经常说‘当年追求她’的我爸是老实的，‘不顾一切将她娶进门’的我爸是正直的，但那个‘婚后出轨’的我爸是讨厌的，那个‘把怀孕小三领进门’的我爸是自私的。
我妈总说，她爱我爸，因为他老实正直善良。
但是我很清楚，现在她恨不得他死。”
姬灵一点点地回忆起自己人生的往事，想起自己母亲或生气或委屈的种种抱怨。
宁耶没有说话，因为他很清楚姬灵的家庭是怎样的。
姬灵的父亲曾经不顾阻挠把她的母亲娶进家门。但当姬灵的母亲生下姬灵后，姬灵之父就开始流连花丛，后来还和情妇生下儿子，并且曾想把姬灵的母亲赶出家门。
宁耶很清楚，夹在这中间的姬灵有多难。
只听见姬灵说道，
“面对我的父母，我一直觉得非常迷惘。
不是因为他们已经不爱对方，而是因为，他们明明早就对对方厌烦憎恨，但却依旧要声称自己很爱对方。
我爸就不说了，我妈妈是他的初恋，当初他追求我妈妈的时候，确实对她极好，可是他真正把人娶到手后，却又不把对方当一回事。
至于我妈妈，她也是如此。她不能接受我父亲的所作所为，但却还是抱着幻想，总说过去的爸爸是多么多么地好。
她既不能原谅现在的他，甚至总是暗暗诅咒，希望他早遭报应，可是，她还是要说，自己是爱他的。
如果真的是爱一个人，能如此厌恶吗？
我妈妈总说，过去那个老实善良的他和现在那被贱人勾引了犯傻的他，不是一个人。
可是现在背叛贪婪的我的爸爸，和曾经愿为我妈妈牺牲一切的爸爸，真的能被泾渭分明地分成两个人吗？
”
“于是，你的结论是什么?”宁耶看向姬灵，正色道。
“
“我认为啊，人就像一艘忒修斯之船一样，总是在改变，在更替。
有些改变，可能不影响实质，但有些改变会把人变成完全不同的另外一人。
最初相爱的两人，必定是互相深爱的，可是若是对方完全变了，变得像另一个让自己厌恶至极的人了，又何必强调自己依旧深爱对方呢？
还不如坦然承认，自己早已放下对对方的爱了。
”姬灵淡淡地说道，“
张爱玲在小说里面曾经说过，大多数男人都曾遇到过两个女人，娶了红玫瑰，红玫瑰会变成墙上的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会变成衣服上沾的饭粒，而红玫瑰却变成心口上朱砂痣。
我每每读到这段，都觉得心里非常难受。不是因为里面的人三心二意，而是因为：明明是内心厌弃的东西，可是人偏偏要在得不到的时候把对方想得很美好，贬低自己拥有的一切。
难道人真的只能不停地去追逐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能永远为失去的东西而痛苦？
难道就没有人能珍惜眼前人，能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当作最爱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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