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紧，晚云低垂，影影憧憧的幽影在一株株老树的背后发出切切的私语，神识投过去，只有一缕迷路的风，在曲折的树洞中吹过。
明心哂笑，既然是阵法，反倒没什么可怕的了，阵法中的一切按照规律运动，不像是现实中的生物，会懂得等待和阴谋，既然那黑暗中的东西试探了这么久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看来只要自己不触发阵法中的某种元素，它们是不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这样看来等在这里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怕触动阵法动作，明心的神识不敢延伸地太远，只是笼罩住自己周边十丈范围内的区域，这个区域足够自己对大多数的危险作出提前的反应了，再说她身外的这只气泡形状的结界也不是白给的，这可是渊夫子亲自出手炼制的初代符阵，用来防卫荒王等级的怪物，她的灵力透不出来，外界的力量也休想轻易攻破。
保证了安全问题，明心开始思考如何将信息传递出去，楚荆南的经验是弄出点动静来，容易被救援者发现，但一是动静太大容易发动阵法的联动效果，二是明心现在的状态，想搞个大动静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想也只能取出一盏萤石灯，点燃一豆暖黄的灯光，希望这一点微弱的光能在这望不到边的黑暗丛林中发出一点存在感。
光线射不远，周围的黑暗如有意识一般侵吞着射出来的光线，唯有蹲守在气泡结界里面的光才能借着那道隔绝一切的薄壁的庇护，向着外面黑暗调皮地吐着舌头。
明心的手指在萤石的表面摆出不同的形状，童心未泯地看着它们在灯罩上投射出相同的影子，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喜欢玩着这些影子的游戏，那时候她还是一株未开的花苞，为了追逐一片移动的光斑，差点把腰弯折掉。
不过后来她就不玩这个了，因为有了阿蛇。
回忆如水花泛起，明心露出怀念的微笑，心中有感而发，明心取出一只竹笛，缓缓吹奏起一首舒缓的笛曲。
无边无际的鬼魅枯林中，一颗暖色的光球静静镶嵌在最高的一棵树梢上，女子柔滑的曲线斜靠在光球的一侧，将光球割下弯弯细细的一角，远望过去，就像一轮稍缺的明月孤零零地悬挂在天地的中心，如果月亮是黄色的话。
明心并不知道，在无数空间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在一个古老的国度，半残的缺月被赋予了怎样的意象，这里的两轮月总是交替地圆缺，维持着它们神秘而优雅的节奏在天空上走过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然而或许艺术的心情总是相通的，属于家乡的声音游荡在古树林中，带着游子的思念，在灯光下酵藏。
剑凌云顺着那一缕微光走进来的时候，所看所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倚在一株老树的身上，站在明心感知的边缘，不想打扰乐者的心境，让她安静地完成这一曲。
这是剑凌云第一次听明心吹奏一首曲子，抛去了犀利的剑意，也没有蛊惑人心的刻意，此处无人，这无疑是她为自己吹的一首曲子，在她八百岁的生命中，剑凌云很少会听完一首曲子，其中不乏那些乐道大家，然而今天她却发现这个过程并不难熬，真诚的音乐，意外的好听。
笛声温柔缱绻，哀而不伤，她的家乡，应该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笛声止歇，剑凌云从阴影中走出来，向着倚靠在暖月中的仙子道：“这首曲子叫什么？”
剑凌云的出现无疑是件好事，明心却高兴不起来，她的一部分精神还沉浸在方才那突如其来的情感当中，这一曲意外的完美，让她自己也深受影响。
“一首北方的民谣，没有人记得它叫什么了。”
剑凌云颔首，望着头顶昏沉的天空，缓缓吟诵道：
“乾坤俯仰，贤愚醉醒，
今古兴亡。剑花寒，
夜坐归心壮，又是他乡。”
明明是一段乡愁的词句，叫剑凌云读起来，却偏偏有种俯仰天地的旷达，明心被她引着从情绪中走了出来，不由侧目莞尔。
“嘿，你那是什么眼神，好歹我也是这书院里数一数二的元老，吊个酸文还不简单。”
剑凌云负手于身后，迈动脚步毫无起伏，如在地面上滑行，扭头温文一笑，再配上一身男装，像极了渊夫子的样子。
明心不禁轻笑出声，恭谨道：“见过夫子。”
剑凌云毫无疑问是白马书院的人，在了解了白马书院的体制之后，从她展露出来的实力威望和名气判断，明心已然在心中确定了她的身份，五位夫子中只有烈夫子和纪由夫子她未曾见过，联想剑凌云的行事风格，毫无疑问更适合这个“烈”字。
只是韩菲师姐不是说夫子们都外出了吗？
剑凌云微笑着，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笑着建议道：“此处景色甚好，可愿意为我奏一曲？”
明心无语地环视周围鬼影憧憧的枯树林，看不出来这景色好在哪里，却不知她本身就是一处极好的景色。
白马书院的夫子们有一个共同的特色，那就是他们都没什么高阶修士的架子，让人感到敬重而不是敬畏，而剑凌云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虽然知道站在眼前的是一位名重天下的剑道尊者，但你很难在她面前感到任何拘谨局促的感觉，反而是那肆意的骄傲太过绚烂，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
明心静静地观察剑凌云片刻，她想这首曲子她会喜欢的。
侠客行，即使已经吹奏了无数次，当今天再一次吹起这首曲的时候，明心依然有了从未有过的全新感受，识海中营造的意境形象渐渐与剑凌云的形象融合，从未有过的声动，属于她本身的剑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趋近于作者原意的东西，然而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如果她能动一下就好了。
低垂的月光下，剑凌云开始舞剑，她的手中没有剑，然而谁也不会怀疑她在做什么其它的事情，明心的心脏快跳了一拍，脑中似乎有一扇门被打开了，灵感如泉水喷涌，附和着剑凌云的舞，笛音慢慢开始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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