卦妃死了。
死在武帝接到司沧来信的半个月之前，正好是他料理完了卦妃的后事之后。
对于卦妃的死，武帝像是早有预料，可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他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泄露太多天机，臣妾早就该死了。”卦妃对此倒是看得开，临终之前除了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之外，看起来没什么痛苦，嘴角的笑意带着几分释然，“以往是我执念太深，总是放不下，多亏皇上愿意包容我……”
“说这些干什么？”武帝把她揽在怀里，眼中尽是不舍，“我不想失去你。”
卦妃笑了笑：“谢谢皇上带我出来散心，这一年多我很开心，看了山，看了水，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用算计，活得很轻松。”
顿了顿，她叹气：“死也无憾了。”
这一晚她说了很多话，从年轻时陪武帝征战沙场到之后回宫，这些年风风雨雨，武帝从未辜负过她。
但她一直有着自己的私心。
不管武帝知不知道她的心思，都无所谓了，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关于她的执念，武帝似乎并不奇怪。
虽然卦妃这些年一直表现得淡泊名利，无欲无求，可武帝到底是一国之君，并没有迟钝到什么都察觉不到。
司沧从小被送出宫，成年后被接回来，其间受过的苦楚非常人所能想象，因此锻造出的强大意志也非常人可比。
卦妃在其中起了关键的作用。
当然若仅是这些，武帝可能还不会多想，可自从司沧和云子姝成亲之后，卦妃对他们的关注明显有些不同寻常，甚至一次两次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至少按她的性情，本不可能去做那些事。
“我能猜到你跟云子姝有些渊源。”武帝也叹了口气，“不管是有仇怨也好，还是什么其他的牵扯，我都希望你能释怀。”
“我跟她没有仇怨，我希望她这辈子好好的，安然顺势，一世无忧。”卦妃卦放下了心里执念，“我死之后，皇上把我的尸身焚烧，寻一处风景好些的山谷，把骨灰洒在山间好吗？我想跟山间草木为伴。
武帝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
没到天亮，怀里的身体一点点没了温度，武帝抱着她静坐了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
天亮之后，随行的侍从找了个空旷无人的地方，搭起火堆，武帝看着卦妃安静苍白的脸，心头忽然翻涌起浓烈的难过和不舍。
帝王无情，后宫嫔妃无数。
他这个志在天下的皇帝更很少沉迷于儿女私情，后宫那么多嫔妃，唯有不争不抢的卦妃最合他心意。
离开皇宫那会儿，他是想着若卦妃能多活几年，他打算跟卦妃白头偕老的，这辈子就看看山，看看水，享受余生自在。
若还有机会，生个一儿半女也无不可。
没曾想……
熊熊燃烧的火焰很快吞噬尸身，武帝自此失去了这个陪他半生的女子。
处理完卦妃后事，依着她的遗愿把骨灰洒在山间，武帝独自在山上坐了半日，回想着跟卦妃相伴的那些年，点点滴滴仿佛就在昨日，然而如今伊人已逝，从此只余怀念。
他突然意识到了岁月不饶人，世间之人就算如何厉害，早晚都会离开人世，死后还剩下什么？
徒留遗憾。
武帝打算留在这里陪她几天，在山下搭了帐篷就此住下，十五天之后，侍从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司沧让他回去东幽主持朝政。
武帝刚失去卦妃，完全没了继续游玩的兴致，只觉得心里空荡荡一片，这封信寄来的真是时候。
武帝苦笑了一阵，在山间陪了卦妃半个月，半月之后带着侍从打道回宫，从此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太上皇监国生涯。
期间太后得知他回来，数次派宫人偷偷求情，施展苦肉计，太上皇无动于衷，只做不知。
有人弹劾忠义侯虐待妻子，太上皇也只是不痛不痒地下旨罚了三个月俸禄。
朝中有人想给他送美人，太上皇却像是忽然间无欲无求一样，对美人提不起一点兴趣，久而久之，官员只得作罢。
朝中大臣屡次劝谏，皇上和皇后长久逗留大雍不是长久之道，出嫁从夫，皇后娘娘既然已经做了大雍女皇，理该带着大雍归顺东幽，早日完成东幽统一天下的霸业。
这句话倒是让太上皇有些心动，但也只是有点心动罢了，卦妃走后，他连成为天下霸主的野心都消淡了不少。
司沧和云子姝不愿意，他也不想强求，顺其自然吧。
除了朝政大事，几位公主的婚姻大事也在两年被他一一做主办妥。
晚间处理完政务，太上皇经常会去宝香殿走走，怀念着卦妃还在的时候，偶尔间在她书案的暗格里看见一本书。
《东姝女王实录》。
太上皇一怔，卦妃喜欢平日里还会看这些书？
坐在卦妃常做的榻上，太上皇随手翻开这本书，翻到某夜，目光缓缓定格在一行字上。
据说那位教养了一代帝王的摄政女王还没进宫之前，身边有位精通谋略且忠心耿耿的女官，比跟东姝大了十余岁，两人情同姐妹。
此女聪明灵慧，足智多谋，擅卜卦，闺名南静。
太上皇耳畔恍惚响起当年与卦妃初结识时她的自我介绍：“妾南静，自幼父母双亡，无兄无弟，无牵无挂，惟愿侍奉皇上，为皇上略尽绵薄之力……”
是巧合吗？
太上皇合上书，耳边又响起一句：“妾已舍弃过往，遇到皇上之前以卜卦为生，遂给自己改名为南卦，皇上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是不是怪怪的？”
确实怪怪的。
不过世外高人都喜欢起一些神神秘秘的名字或者外号，卦妃有真本事，起一个奇特的名字也无不可。
于是后来随他进宫，武帝封她为卦妃。
往事历历，仿佛就在眼前。
而卦妃却已从这世间消失得了无痕迹。
太上皇心里越发惆怅酸楚，起身离开宝香殿时，命人在宝香殿设了卦妃的灵位，日后是不是地会来祭拜一二，与她说说话，打发后半生枯燥孤寂的岁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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