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正纠结的紧，李嗣源的这一问，倒是瞬间给王蓁的灵台内投进一线敞亮。
水汪汪的眸子闪了几闪，王蓁立刻点了一串头：“嗯，经将军您这么一提，似乎的确有些想不起来了。先前还记得的，好像自从上次路上被冻的病了一场，早先的有些事就记不得了。”
李嗣源黑曜石般的眸子静静地凝着王蓁，见她虽始终垂着头且绣眉微敛，却不见半点遗憾或难过，好似这个忘，是个极其理所应当之事。
收了眸光落在手中的银碾上，李嗣源淡淡道：“算了，想不起来也不用勉强，我不过顺口一问，也没甚要紧的。”
说话的时候，李嗣源顺手拿起一个龙泉窑的青瓷罐，揭开封口塞子，从里面取了几片干荷叶，放在碾内：“你去书架上将我的那本《壑源茶录》取来。”
王蓁闻言，清脆地应了一声，起身就向外走。
李嗣源抬头时，已只看见了她的一个行至门口的背影，问：“你晓得书放在什么地方么？”
王蓁回头，晨露般澄澈的眸子里掬着极自信的笑靥，利落回道：“我知道，就放在左副架中上第二个格子，正数第六本！”说完，就不见了人影。
李嗣源的眸光定在王蓁方才站过的地方片刻，眸中的讶然一闪即逝，随即又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碾上，缓缓地推动碾轮，看着刚才放进去的几片洁白的荷花瓣，被一点点碾碎，星星点点的白最终全部融进青碧色的茶末里。
王蓁将书取回来，轻轻放在李嗣源手边时，见他仍缓缓地碾茶。
王蓁向撵中看了一眼，忍不住小声提醒：“茶碾的差不多了，再碾就太碎了。”
李嗣源听见这句，停在虚空的眸光才真正落实在茶碾上。微皱了下好看的长眉，李嗣源将茶碾向王蓁面前一推，沉着声道：“去筛了吧！”说完，起身便向外走。
王蓁有点懵，隐约觉着李嗣源好像有点生气，可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王蓁却又琢磨不明白。
听脚步声，王蓁知道李嗣源已经出了书房，便小心取出茶筛，将碾中的茶细细地筛出来，筛好的茶沫用一个干净的青梅小瓶装好，见茶席的帕子上漏了厚厚的一层碎茶沫子，显然这次的茶碾的有些狠了，李嗣源平日侍茶一向极专注细腻，却难得见他如今日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
王蓁一时踹不透，便不再去劳这个神，只觉这么多碎茶扔了可惜，便用手绢严实地包起来，揣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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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李嗣源陪着李克用去北山狩猎，不在府中，王蓁难得落一日清闲，便独自往后厨去，进了后厨专用的院落，王蓁一眼就看见陈大娘正坐水池子旁边摘洗新鲜蔬菜。
原本应天府内的厨房佣人是不准备带回来的，因这位陈大娘烧的一手好蒸菜，做事又踏实稳妥，她男人也恰在府中当差，此番回长安，她一家老小便随了一同上来，眼下与李府厨房先前的佣人们一道做事。
王蓁昔日在厨房做饼时认得了这位陈大娘，如今同来此地，同她也算是旧相识，得空便时常过来照应。
此时见院子里只她一个人，王蓁便径自走了过去，含笑轻唤：“陈娘！”
陈大娘抬起头见是王蓁，立刻拿了个小木凳放在脚边，笑道：“我上次不是刚说过你么，你如今是将军身边伺候的人，身子尊贵，别总往厨房来，这里烟气重，当心染在身上带了回去，熏着将军可不好。”
王蓁笑道：“不碍事，今天将军不在府里，我等会儿回去记得换身衣裳便是。”说话时，从怀里取出个白色的素瓷小瓶递在陈大娘眼前：“我听闻你孙子前几日刚寻了个私塾，已经拜了先生准备入学了，这是一小瓶茶末，送给你孙子提神用吧，小孩子起的早了难免犯困。”
陈大娘听闻，赶紧将手上的水在围裙上擦干净，双手接过小瓷瓶，将塞子拨开，只嗅了一口，顿觉内里茶香轻逸，还参带着丝丝缕缕的莲香，味道说不出的好闻。
陈大娘从没闻过这么香的茶，激动地对王蓁连声道谢，知这茶必是极贵重的东西，心下有些过意不去。
王蓁笑道：“这茶自然是极贵极好的，只是这太细的茶沫子将军是不用的，所以我才携了出来给你，小孩子家身子娇弱，那些市井的粗茶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陈大娘为人朴实，又不会说奉承话，听她这么说，只有连声道谢。
两人正闲叙时，由内厨走出来个身材粗壮的中年妇人，插着腰走到陈大娘和王蓁面前，也不看王蓁，对陈大娘喝道：“叫你洗条鱼，你细了一个时辰也没洗出来，莫非将鱼刺儿也一根一根地揉搓了不成？”
听这话音不善，王蓁先站了起来，打量着面前叉腰而立的中年妇人正要开口，衣袖却被身边的陈大娘揪了一下。
王蓁回头时，见陈大娘已满脸赔笑对那中年妇人道：“鱼早就洗好了，因将军跟前的王侍从过来说了几句话，就耽搁住了，我这就送进去。”说完，端着木盆低头走进了厨房。
那中年厨娘见陈大娘进了厨房，狠狠吐了口吐沫，又斜了王蓁一眼，也跟着进了厨房。
“不就个厨子么，有什么好凶的！”王蓁冲着那厨娘的粗壮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身出了后厨院子。
刚走到自己住的院门口，正巧撞见春池从里面跑出来，一见王蓁，立刻上前扯住她的衣裳袖子：“可算找着你了，快，跟我去将军书房里找件东西！”
王蓁被揪着衣袖一路往书房赶，纳闷道：“将军不是一早就去打猎了么？这会儿人在野地里，要书房里的东西做什么？。”
“刚才将军差人回来传话，说章台大人前几日递的那个名贴，原是央将军为他写个便条给蜀中的一个什么都慰……”说至此，春池一时想不起那人名，王蓁立刻接话道：“是张都慰。”
春池立刻点头：“对！就是张都慰。将军说条子已写好，一时章台大人差人来取，让我交给他，我刚才在书房里找了半晌也没找见那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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