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眼里的恼意落在王蓁眸底，幻化成丝丝缕缕的翰墨在一汪清溪中渐渐晕开。
如月微弯的眉梢挑了挑，款着步子行至李嗣源端坐的茶几旁边，幼白纤细的腕如云卷云舒之间，便将一碗热气蒸腾的香茗奉于李嗣源手边。
李渔审度着眼前着副情形，再回头去寻，夏瀞早不知何时俏没声地出去了，李渔在心里头暗暗咋了咋舌，也转身走了出去。
李嗣源眸若寒泉，王蓁便绽出一朵浸月般的笑，若柳绦扶风般楚楚地向李嗣源身侧端立着，幽幽低语：“是……我将冬泠迷倒，然后……”
眼见李嗣源的瞳在她“迷倒”二字出口时又冷了几度。
王蓁抖着胆子，捋了捋嘴里的话头，仍继续道:“我就是，想……跟着你。”
在王蓁最后几个字越来越低下去的语声里，李嗣源攒在心口的锐气也被她这样谨小慎微的模样，一点一点地消磨没了。
最终，辗转出喉口的，只剩一声轻叹。
胆敢给冬泠下药，除了自己将她惯得有点无法无天之外，焉知不是她心底里那份对他的依赖，无处安置的空落。
伸臂将她的身子揽入胸膛，李嗣源垂下长睫，鼻息嗅入她的发间，有清恬的玉兰香。
“此番与董璋对峙，于我亦是一场豪赌，偏你精灵的紧，非要循着迦楼罗找了来，带着你倒也无妨，只是百密难免有一疏……”
他的声音闷在她的鬓发里虽不大，王蓁却听得真切。
圈臂拥住他的颈，尖俏的下颚抵着他的肩胛，王蓁燕呢一般道：“你觉得，留我独自枯守在这里，若你有个万一，我就能安然无恙？”
李嗣源轻轻松开手臂，同偎在怀里的王蓁拉开些微的距离，定定地凝注着她。
王蓁笑了，眼里是了却生死的安宁祥和，一无挂碍，腮边有晶莹闪过，王蓁抬袖向颊边一拂，再扬起眼帘看向他，已是满园春风。
***
无人织锦韂，谁为铸金鞭。
锐麟军入蜀的期限已定，消息送来时李渔也已探得董璋预谋行动的详情，距离大军抵达贵妃岭约莫尚有三日的期限，李嗣源，王蓁，夏瀞和李渔策马赶往贵妃岭。
这一次李嗣源和王蓁同乘琉脱，夏瀞骑着王蓁的斩云，李渔便骑了夏瀞的马，三匹马的脚程都非一般。
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只一日便已来到贵妃岭下。
李渔先前安排的伐木壮丁，已按照李嗣源亲手绘制的地图将山岭之上的茂密树林砍伐成了几片，他们上山时虽然正值午后，王蓁却仍走的迷了路。
“这地方的树怎么砍成这个样子？还有那边堆的那些锯成一截截的大树桩是干什么用的？这七拐八绕的，我大白天的都能走糊涂！”王蓁几乎是亦步亦趋，寸步不敢离开李嗣源。
李渔笑道：“夫人走进来迷路才是常理，你不迷路，我和将军反而要紧张喽！”
王蓁蹙起眉尖，转脸看向李嗣源。
李嗣源正在检查一处堆放好的木桩，无意间抬起头，就看见王蓁一脸狐疑地将自己望着，便浅笑解释道：“这是个阵法，名为玄襄阵，重悔常翻的《武备志》中就有载，你在他书房里应见过这本书。”
见王蓁点头，李嗣源便继续道：“这玄襄阵原本是要用人来组建，可现下咱们手里没那么多人，我和李先生便商议用这片茂密的山岭建个阵，再将临时雇来的那些伐木的壮丁调配于其间，希望凭借阵法加天堑来阻挡董璋入岭的军队，以保证锐麟军顺利通过飞来石。”
王蓁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雇来的那些人，到时就穿上月娘做的那些假的锐麟军铠甲，谎冒真锐麟军埋伏于山林之间，供你在阵中调遣阻敌，对不对？”
见李嗣源赞许地浅笑颔首，王蓁正欲继续说，却见李渔不知从什么地方调出一队兵卒，皆身着赤黑的铠甲，步履整齐，精神烁烁，毫不威风。
王蓁兴奋地眼睛直放光，指着那些黑甲军道：“真像！真的能以假乱真啊！”
“嘿！夫人说的那个法子实在管用，看看，这油亮亮的甲胄，比董璋的那些兵不知威风多少倍！”李渔也难掩一脸的兴奋，两只大手搓的掌心都泛红了。
“做好的那批连弓弩试用了吗？这些人学的怎么样了？”李嗣源问话时，已走到那些假冒的锐麟军步兵跟前。
他并未因这些人是假兵而露出一丝轻视的模样，仍如对待真正的锐麟军将士那样，李嗣源为他们亲手正盔，亲手系紧甲带。
夏瀞道：“基本已经学会使用了，只是发射的精准度尚不够好，因怕损耗箭矢，我只让他们简单学会如何连发，之后就每人只反复用五支羽箭练习，眼下可命中一半左右。”
李嗣源轻轻点头：“这次的连弓弩经重悔改绘图之后，攻击性和速度已比以前的提升数倍，即便只有一半的命中率，已足够压住敌人的前锋，到时候再配合阵法，我们尽量争取尽快射杀董璋。”
夏瀞点头：“属下明白，我将调派来的三名影卫安排在重要的位置，只要董璋一露面便伺机取其首级。”
“嗯”李嗣源轻应了一声，转回身看向身后正摆弄连弓弩的王蓁，对夏瀞道：“那天，你务必要寸步不离蓁儿身边。”
“属下誓死护卫王姑娘周全！”夏瀞拱手垂首，声音飒然干脆，掷地有声。
刚放下连弓弩的王蓁，并没听见李嗣源和夏瀞的对话，待她转回身再看向他二人的时候，夏瀞已恢复如常日那般漠然的静立。
夏瀞今日穿着件白衫，站在那像一枚玉雕的影。
王蓁走出草丛，由夏瀞身畔一跃，趔趄着跳到了李嗣源的身后。
顺着他的目光打量着东一堆西一堆的木头桩子，好奇问道：“上回在月娘哪儿，我听李渔说铠甲是一千套，那咱们这边就有一千人喽。”
“嗯”李嗣源浅浅地应了一声，人已向另一堆木桩走过去。
那堆木桩前有个年轻的伐木壮丁正在卖力地锯开一根粗壮的木桩。
草深林密的地势，王蓁想追随李嗣源的脚步显得十分费力，好容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过去，便又忍不住好奇道：“那董璋那边呢？他会派多少人过来？”
李嗣源附下身指点着那伐木的壮丁，令将树干锯地再深一些，显然是要往里面塞东西所用。
听见王蓁掷出的问题，便语声平和道：“据李渔说，派上山的大约有五万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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