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蓁不晓得自己在碑前站了有多久，直至耳边响起秋沁轻唤的声音。等她想侧身起来时，却发现双脚僵硬地已经无法挪动半分。
缓缓蹲下身子，王蓁揉着僵硬的脚踝，目光和语声一样，平静地望着墓上的阴刻碑文道，低缓说道：“秋沁，这是我爹娘的墓。”
秋沁看了眼面前的两座新坟，点了下头，轻声道：“属下知道。”
“明日，是我与将军大婚的日子，可是我的爹娘，却再也无法受我们的叩拜之礼，你说，是不是很可惜？”王蓁轻问。
秋沁不觉皱紧双眉，低声劝道：“姑娘还请节哀，若二位老人泉下有知，定会为姑娘觅得将军这般佳偶而心怀甚慰，安眠九泉。”
听见秋沁这番话，王蓁似乎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王蓁抬起眉眼，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如果我爹娘活着，我想他们也会喜欢嗣源这个女婿，会很喜欢！”
说至此，王蓁缓缓地站起身。
看向身边的秋沁，王蓁仍旧是平静的眼神，仍旧是那样安然的玉颜，缓缓说道：“秋沁，我想拜托你，今天看到的这件事，你要替我保密，不可以告诉任何人，甚至将军和沫沫也不可以说。”
看着眼前面对双亲坟墓，却依然容色平静的王蓁，秋沁心里莫名一阵揪心的疼。
他不想看见她这么冷静从容，他希望王蓁此刻能歇斯底里地痛哭一场，他很担心，担心她这样把所有的痛苦都压抑在内心，会憋坏了身子。
轻轻点头，秋沁言辞郑重：“姑娘尽请放心，今日所见，秋沁绝不对第二个人讲。”
默了片刻，王蓁继续道：“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
当日晚间，王蓁回来的时候，正值赶上晚饭时辰，由丫头侍奉用过了晚饭，王蓁亲手写了一张清单交给安娘。
安娘看了眼单子上的东西，疑惑问道：“姑娘要的这些，可是做喜饼之物？”
王蓁点头：“明日一早，你叫人照单子上所写之物，一样不差地全采买回来，不用交给厨房，只交给我便是。”
安娘道：“喜饼早已安排好，自有专门由京城请来的点心作坊负责制作，姑娘另买这么多东西，可是要自己亲手做？”
王蓁由丫头手中接过暖炉捧在怀里，眸含笑意：“喜饼，是所至贵客皆要品尝的吉祥糕饼，以往我爹的糕饼铺子里常替办喜事的人家制作。我那时年纪虽小，却最喜欢在制作喜饼的时候给爹爹打下手，听爹娘说，喜饼若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便可将手中的福分享于众人，是一件很吉祥的事情。”
王蓁说至此，略顿了顿，眸光转望向桌上笼着的静谧夜烛，温婉道：“我如今得这样泼天富贵，如何能安然独享？所以，我想亲手做喜饼，将我的福气，分给每一个前来祝福之人，使这份福报，绵远流长。”
安娘笑道：“姑娘可真是玲珑心思，咱们可再想不出这样的深意。奴婢这就将单子交出去，早替姑娘预备好。想来那些前来道贺的宾朋，若晓得手中喜饼是将军夫人亲手做成，不知要作何慨叹呢！”
腊月二十九，大婚前一日。将军府中铺红挂彩，绯色遮天。
红的灯，红的烛，红的毡毛地毯一路铺进正门霁南堂。
红的桌围，红的椅披、红帐红幔、红枕红衾，龙墀凤幄皆一片赤诚大红，四面梁上、壁上，悬着盏盏的镂雕火红水晶灯，灯身贴满了红喜字。
斩云缀红锦，琉脱踏朱燃，赤饮覆丹绸，卉灵绢赤霞。
就连数十里外的锐麟军大营，也自建成头一次以红装妆裹整齐营帐，数十万将士雪枪系红绸，整齐挥舞之间映红了头顶的一片天。
就在所有的丹霞赤影中，喧华溢彩下，王蓁这个待嫁新娘，独自一人，未施粉黛，素布衣衫。
芊芊素手，亲自做成九九八十一枚喜饼。
从昨日卯时起，直至次日子时末。等在衔霜阁小厨房门前的安娘，已是急的脚下乱转，听见门扉轻响赶紧上前，不待王蓁自己开门，已先一步推门而入。一叠声催道：“我的祖宗，这都什么时辰了，姑娘这是要我们的命呢！”
王蓁却一副从容淡笑，拍去围裙上沾的粉面，笑道：“许久不曾下厨，手脚都生疏了。爹当年一天一夜能做出整三百份糕饼，我只做了这些便再不能够了，真是汗颜！”
“这样就很不错了！姑娘快些净手更衣吧，奴婢原本还想让你歇息一会子，吃些可口的东西垫垫肚子。看这时辰，怕是不能够了！”
安娘边说，边吩咐侍婢打热水，顺便命人传杜嬷嬷和侍奉王蓁穿吉服的几位诰命夫人。
王蓁回到自己的绣阁，只换上了家常的衣裳。
见安娘忙的团团转，王蓁将她拦下道：“且等等再传她们进来，你过来，我有几件事吩咐，需你亲自去办。”
安娘本已为大婚忙的分身乏术，忽听见王蓁说有事吩咐她亲自去办，下意识就要开口。
抬头一眼望进王蓁秋水漫青纱的静眸里，安娘只觉身心忽地被那汪秋水一荡，再说不出半个字，只轻轻地应了声：“是”
王蓁让小丫头将自己亲手分好的几份喜饼端进来，一份一份细与安娘叮嘱：“这一份，你差人送去给保升和尚，他是出家人，方外之人不喜欢来凑这红尘的热闹；这份，送去给月娘和游菁菁，她俩眼下正恨我，必不会来喝喜酒，可是我们毕竟相识一场；这份给夏姑娘送去，将军顾及我的情绪，必不会请她入府饮宴，可她也算是将军的旧识。还有最后这份……”
王蓁说话时，手轻轻放在一个红漆提盒上，略沉吟稍刻，才缓缓道：“这份里面除了一份喜饼，另外还有瓶我藏了许久的白玉腴。酒是阮姐姐特地从塞外捎来赠我的，我不舍得喝，埋在了后院的梅林里，原打算喜宴上亲自为先生斟酒时用，可眼见今日诸事繁忙，恐不能够了。你亲自走一趟，将这个亲自交到先生手上，先生看了必有话说。”
安娘见王蓁嘱咐的慎重，不敢有丝毫怠慢，将另外几份分派出去后，便亲自坐了车出将军府，赶往安重悔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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