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古惜带领斩鬼军率先攻破吴国城都后，她“屠人魔”的名号也跟着“斩鬼将军”一起在整片大陆上传开了，前者甚至比后者更加深入人心。
征伐八方，攻城掠池之时，公羊输便下严令，投降者免罪。负隅顽抗者，若其城池久攻不下，城破之后，过境必屠城。
古惜作为军中大将，作为公羊输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必然要带头屠城。原只是两军交战，可却一并将那无辜老百姓牵扯了进来。凡是雍军过境之处，烧杀抢掠，无一不落，哀鸿遍野，寸草不生。
不过半年时间，仅仅在古惜所带领的三千斩鬼军刀下，便葬送了数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更别提整整六十万的雍国大军究竟在这场战争中屠杀了多少了。
公羊输作为下令者，世人皆惧恨胆寒，特别是朝堂中人，皆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公羊家继承人的能力魄力感到畏惧。
而古惜作为命令的执行者，手刃数万无辜百姓的性命，朝中只觉得她不过是公羊输手底下一把无脑的刀。而在雍国民间，她是战无不胜的女战神；在雍国以外的其他各国，她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屠人魔。
古往今来，在战争中屠城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饶是古惜见惯了杀戮，也不能代表她认同这件事。她剑下亡魂越是一日日地增多，她就越不能睡得安稳。
可公羊输的命令，她不能违背。她是公羊输的剑僮，也是一个军人，她的所有身份都在告诉她，她不能违背公羊输的命令。
每天晚上，大军随地安营扎寨，沉沉睡去时，古惜都要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静静望着远方的战场发呆。
全哥一路跟着古惜，看着她一点点地长大，从原本的无忧无虑变得愈发心事重重，脸上的笑意在日渐减少，他心疼得紧，却也无可奈何。
全哥每夜都会陪着古惜，为她轻轻哼一曲江南小调，让她在这个总是无眠的夜色中沉沉睡去。
直到有一天，面对着即将要被屠杀的城内三十万已然投降，手无寸铁的官兵百姓，古惜忍不下去了。
她便不顾麾下将士的阻止，一路闯进了大帅营帐中去直接质问公羊输：“公子！我不明白！你究竟要屠戮无辜百姓到何时？他们不是都已经投降了，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他们？！”
公羊输放下了手中的卷宗，颇有些欣慰地看着古惜，似乎很早以前就已经预测到了古惜的到来。
他道：“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一些。”
古惜收回了刚才的莽撞，拜礼道：“公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何要不停屠城，屠杀无辜？”
可公羊输不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还跑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我问你，今我兵将三十万，攻打一城，久攻不下，弹尽粮绝。破城而入，城中百姓七十万，粮食足以自己，不可多匀。那我问你，士兵的军粮应该去哪里拿？”
久攻不下，军中本就心生怨怼，再加上弹尽粮绝，短期内又生产不出，自然只能去抢。
古惜知道答案，却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屠城，将百姓口粮化作军粮。”
公羊输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又问你，大军国境，征伐前方城池。而正当此时，后方大城反叛，杀光置留将领，集结军队，我军前后夹击，那如何避免这个情况发生？”
古惜只道：“若屠城，城中百姓必然四散而逃，只剩一座空城，那也集结不来一只军队，他们就算想反抗也有心无力。”
公羊输点了点头，笑道：“很好，师父的课看来是没白听。”
他这是把古惜的一场质问当成随堂考试了。
古惜念了这么些年的兵书，打了这么些年的战，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可能不懂。
除此之外，古惜还知道，屠城一举要的不是人命，而是人心。
若你嗜杀之名远播，叫人闻风丧胆，那么以后，主动投降的小国大有人在，攻城掠池起来速度也会加快。
可这样的统治不得民心，必然是不会持久的。
古惜知道这点，那么公子又何尝不知？他这样自毁根基，到底是为了什么？
古惜再度说道：“我不是不懂这些道理，我也不是来向你讨教课业的。公子，我就是不明白，你这么聪明的人，明明就有更好的方法施恩百姓，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去屠城？为什么就选择了最偏激的一种？”
公羊输听后，沉寂了许久。
然后他自帅椅上站起，走向大帐门口，望着初升的半弦月，缓缓道：“十五，你知道的，我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古惜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公子......”
公子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曾经霜降还能将他体内的寒气吸出，换得数月的身体康健。如今随着公子的年纪一年年地增长，霜降的效果也在大打折扣，无法维持太久。
因此他的决策才会愈发偏激。
他在担心自己的生命随时都会结束，他怕他活不到自己统一天下的那一天。
公羊输道：“所以我要用最快的速度征伐七国，巩固公羊氏在朝中的地位，让其永世不可撼动。”
又是公羊氏的地位，公羊氏的未来，他难道就不能拥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生活吗？
他的语气中不带有一丝起伏，冷冰冰的。这件事似乎是公羊输一生的使命，又似乎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身边的所有人一起强加给他的。
这些年过来，古惜似乎看透了公羊输，又好像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公羊输。
秋日将至，夜色寒凉，特别是在这北方的赵国，惹得体寒的公羊输轻咳了两声。
古惜公羊输将架子上的红色披风系在了古惜的盔甲上：“十五，我已经不能回头了，你愿意陪着我一路走下去吗？”
古惜知道，只要是公子决定好的事，就算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若他一生总要一条路走到黑，她陪着就是了。
“愿为公子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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