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察觉到他的情绪。
他甘愿来做此事，但心中并不喜悦。
李立轩并不愿对苏梨有什么隐瞒，但自己心底某些隐晦的想法确实不该明着说出来，因此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父亲信任陛下，就如我信任太子。但我与陛下之间的信任，是有限度的。”
陛下对他很好，一直都很好。
因为陛下觉得他像他。
做长辈的，总是会偏爱更像自己的那个孩子。
而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中，最亲近的男性长辈往往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某与自己相差十来岁的叔叔或兄长。
他与你一般还在学习，但比你年长比你优秀。
他会让你安心依靠，却又不至于产生威严与压迫。
就像先皇之余父亲，父亲之余陛下，陛下……之余他。
只可惜，如今的陛下不仅仅是他的叔父，还是唐国最至高无上的帝王。
与帝王类。
这对于任何一个非储君的皇子来说都不是好事。
何况他李立轩还不是皇子。
“但立轩哥哥还是喜欢陛下。”苏梨笃定道。
她读不懂太多的阴谋算计，但是能读懂他的心。
“梨儿可知道，就在十二年前的这个时候，陛下还从没生出过当皇帝的想法，他最大的愿望是护佑家人平安，带娇妻幼子回封地做一个逍遥的王爷。”李立轩道。
“那后来到底为什么，陛下会……”苏梨不解。
虽然三叔一直不喜欢当今皇帝，但言语间并不见贬低。
且她相信能让李立轩喜欢亲近的人，不会是一个为了权势而惘顾一切的人。
“因为如今这唐国的领土，有三分之一是陛下带着他的嫡系部队打下来的。余下的国土，大半是我的父亲、蜀王叔、清河郡王叔、陈留王叔带着人打下来的。”李立轩道。
苏梨捂嘴，眼睛眨巴眨巴片刻，恍惚明白了缘由。
先蜀王与清河郡王虽然中立，但与当今陛下关系却亲近。
江夏王兄与陛下弟情深，陈留王对江夏王孺慕至深。
当初的太子真要能放心，那才是心大呢。
“所以，隐太子做了什么呢？”
“能怎么样呢，明面的针对，暗地里的刺杀。太子的气疾本没有如今那么重的，十一年前，有人在他房中的蜡烛里掺了毒，虽发现及时救回了性命，但气疾也因此加重。皇后殿下早产生下九皇子，也是因为刺客潜入府中，下人在慌乱中推倒她动了胎气。”李立轩回忆着，“在某些方面，陛下并非一个大度的人，尤其是当家人受到伤害的时候。”
他也是。
他可以受委屈，可以被伤害，但是他不能允许别人伤到他在乎的人。
哪怕这凶手是他的兄弟叔伯也不行。
信息量太大，苏梨皱着眉头，觉得要好好接受一下。
李立轩不愿她多费心，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安心：“梨儿只要知道，陛下并非权欲熏心之人就够了。”
“那立轩哥哥为什么无法完全信任陛下呢？”苏梨越发的不解。
“因为从前陛下只是楚王，只是我的叔父。但当他登上帝王之位那天起，他就是天下之主，他就要为天下考虑，心自然也变了。”李立轩道，“一个人的心变过，就不会再相信别人的心能够始终如一。”
苏梨似懂非懂的点头，她知道李立轩不会无缘无故给她讲这些。
只是一时之间，她还想不透罢了。
想不明白的索性就先放在一边，苏梨提出自己的另一个疑惑：“行程那么紧张，立轩哥哥怎么还来天马镇呢？”
相比起之前的谈话，小姑娘私心里更在乎这个问题。
而这也是李立轩今日来找苏梨的正题。
“有件喜事，想亲自告诉梨儿。”
“什么喜事？”苏梨笑着问。
李立轩轻笑：“我定亲了，对方是我师公显瑞国公的外孙女。”
苏梨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即扬起更加灿烂的笑容：“那真的是太好了，该恭喜立轩哥哥。”
“既然恭喜，刚才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李立轩不打算让她轻松过关。
苏梨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的道：“立轩哥哥要成亲了，当然应该恭喜啊。只是……日后有了嫂子，我就不能与立轩哥哥太亲近了，否则嫂子会不高兴的，难免有些伤怀嘛！”
“只是这样吗？”李立轩轻声问道，依旧带着清浅的笑容，只是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
“对啊，哥哥成亲了，就要更加注意分寸了。就像二哥哥成亲后，我就不能再让他牵着我的手去逛街了，否则人家会说我没有分寸的。”苏梨有些低落的道。
合情合理的解释。
知礼懂事又乖巧的妹妹。
然而李立轩眼里的光芒却彻底暗淡了。
她不在乎。
不是强颜欢笑，她是在真心的恭喜他。
他要娶别人，她根本不在乎。
所以，她是真的只把他当做兄长，从来没有一点旁的想法？
就在南疆战事收尾的二月，唐国与北境最老牌的帝国秦国邦交初定，双方议定分别选一名公主联姻。
联姻的男方，除了未婚的皇子外，也可能是宗室中三十岁之下未婚的嫡出子弟。秦国的公主会在这些人中选出心仪的几个对象，再由陛下和三省裁定最后的人选。
他今年二十七岁，江夏王府世子，尚未娶妻。
自然也是联姻人选。
所以得知将要联姻的消息后，在圣旨公布之前，父亲迅速的给他定了亲事。
他害怕她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个消息会伤心难过，执意亲自前来告诉她，打算摊牌告诉她一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她解释清楚。
告诉她，他心悦她。
告诉她，他为什么匆忙定亲。
告诉她……师公的小女儿在二十多年便在战乱中走失了，只要师公说那个找回的小女儿就是苏夫人，一切便迎刃而解。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倾诉的人，今日为什么要同她提起陛下的旧事？
因为陛下会为他赐婚。
她得面见陛下。
她太单纯，掩饰不了自己的喜恶，所以他不能让她觉得陛下是一个狠毒绝情的人。
但其实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心中没有他。
根本就不在乎，更不会伤心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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