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准这个人,就很有意思,自从他不再收钱写文章后,他的文章就变得锋利了起来。
后元反贼,四个字言简意赅,把自大明鼎建以来,这套以夸耀胡元宽仁、暗讽大明管得太严太宽这套说辞,在行为和性质上,做出了最终的定性。
而且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更加容易传播。
越简单越容易传播,这样一来,过了二百年,瓦解朝廷法统、威严、合法性力量才有了对立面。
从后元反贼这个词,就能非常简单明了的得到一个推论,那就是大明的乡贤缙绅、传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世家豪门,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跟大明,站在一起过。
比如兖州孔府,一句凤阳朱,暴发户,就把他们的态度、立场表达的非常明确了。
“日月幽而复明,如同人死复生一样的奇迹,驱逐鞑虏再造中华,如此伟业,他们却如此的诋毁、谩骂,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朱翊钧看着陈准的文章,也是极其感慨。
一群汉人,反对汉人建立的江山,反而支持和拥簇胡人建立的胡元,这是何等的数典忘祖的行径,但这种行为,大行其道了两百年,直到万历维新之后,民间才出现了一点反对的声音。
这些乡贤缙绅和他们培养出来的士大夫们,在不余遗力的编排着各种残暴、血腥、恐怖的故事,来瓦解大明的权威,真的很奇怪,但其实也不奇怪。
真的是因为利益吗?的确是因为利益,但不完全是因为利益。
大明拢共就收那么一点税,在孝宗之后,大明连这么一点税都收不上来了,哪哪都没钱,连修皇陵,都只有三十九万银,欠了十一万银,来年东拼西凑,才付清。
可胡元的皇帝,从头到尾都在锦衣玉食,即便最后在关内的元顺帝,生活也是极其奢靡,而元朝在亡国的最后几年,每年岁入折算后还有超过一千五百万银。
而大明在孝宗之后,每年岁入不过五六百万银。
从税收而言,大明非但不严苛,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比胡元还要宽纵。
这一点,万士和在整理元朝旧案的时候,就和陛下反复提及过,这些个士大夫们鼓噪的话,是错误的,至少在赋税这件事上,是非常清楚的。
那这些士大夫们究竟在反对什么?大明明明已经到了宽纵的地步,甚至连该收税的田亩,都直接对半砍了一次。
不为了利益,显然是为了地位。
后元反贼在反对,大明朝廷不肯跟士大夫共治天下。
无论两宋还是胡元,或者主动选择,或者无能力为,都让士大夫和他们所代表的乡贤缙绅们,成为了地方上真正的最高统治阶级。
但到了大明,即便是大明穷得要死,但依旧维持着统治的基本骨架,不让他们为所欲为,这就是‘后元反贼’们一直在争的东西,而大明皇帝们,自始至终都没放弃的东西。
这其实也印证了阶级论里的重要内容:阶级认同,大于族群认同。
朱翊钧把自己的想法,跟张居正、戚继光好好的聊了聊,元辅帝师和大将军互相看了一眼,一个继续看自己的书,一个继续钓鱼去了。
陛下在政治上的天赋真的很高,大概是用军事天赋换的。
谈到政治问题,陛下的理解,就非常通透,明白且透彻,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分的一清二楚。可每次谈到了军事问题,陛下的发言,都让戚继光两眼一抹黑。
军事天赋差点,在当下其实完全足够了,又不是鼎建开辟。
如果要打天下,肯定要极高的军事天赋,陛下继承大统之位,只要能玩好傻瓜式一键操作的三板斧,完全够用了。
朱翊钧见二位帝师忙自己的事儿,他也忙里偷闲,就待在龙池旁,看戚继光钓鱼,闲来无事,陪二位先生说说话,算是巩固下感情。
“戚帅,你说这宁远侯为何就那么轻易的放弃了养寇自重呢?他也养了很久,说杀就杀了。”朱翊钧有点想不明白,辽东问题,万历初年的时候,他以为会是最棘手的问题。
当时他对李成梁的观感不是很好,但没想到却是最简单的,和风细雨就解决了,彼此都很体面。
“陛下认为,这最厌恶打烂仗的是朝廷还是边方?”戚继光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朝廷吧。”朱翊钧仔细琢磨,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立刻说道:“边方养寇自重,朝廷不敢轻易擅动,就有了更多自由?想做什么,朝廷就无法约束了。”
张居正听闻,也是沉默了,他默认了皇帝的想法,他也是这么想的。
戚继光摇头说道:“是边方的军兵,他们最是厌恶烂仗。”
“因为他们是在战场上和贼寇搏命的人,他们搏的是自己的命,如果有的选,没有任何军兵愿意打烂仗,因为烂仗意味着绵延无期的长期战争,意味着死亡的风险变得极大。”
“一次血战侥幸活了下来,两次,三次,谁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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