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一家工坊,或者资产,是不是劣质资产,要从生产资料、工具以及专业技术人员这三个角度去衡量,而不是从账面上有多少的银子、有多少负债去出发。
大明以前账上也没钱,但大明的田土还在,大明的百姓还在,组织生产,整理税赋,就能恢复过来。
孙克弘交给皇帝的所有资产,全都是优质资产,因为所有的生产资料、生产工具以及工匠,都没有严重流失,只不过随着孙克弘的老迈,几个儿子在被蛊惑的情况下,开始争夺家产,让棉纺里遍地都是蛀虫了。
“所以,到了这几个儿子手里的银子,其实才不到三成,剩下的七成,都在这些蛀虫的手里。”朱翊钧看完了新掌柜写的名册,他发现了一个基本事实,这几个儿子,其实没捞到多少钱,银子的大头,都被他们安插的蛀虫给拿走了。
胡峻德看到陛下问起了分配的问题,他斟酌了一番,才开口说道:“陛下,法之不行,自上犯之。”
“律法无法有效推行和得到普遍遵守,往往都是由上到下开始败坏,而非由下到上,这是一种非常普遍的规律。”
“孙克弘的几个儿子,他们开始争夺家产,这些人自然不再畏惧规矩,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胆,甚至很快就发现,没有这几个儿子的支持,他们依旧可以为所欲为,自然会把大部分留在自己的手中。”
胡峻德解释了为何侵占棉纺利益分配问题上,儿子们得了三成,这些爪牙走狗,却拿了大头。
法治不行,自上犯之,律法在推行中,最大的痛苦,就是掌控律法解释权的具体的某些人,也就是权力拥有者,不尊重律法的威严,这种不尊重,就破坏了律法的权威性,最终律法不再被普遍接受。
其实规则也是如此,一旦规则的权威,被规则制定者、拥有者所打破,那再想立规矩,难如登天。
规则、律法,其实都是所有人共识的一部分,任何组织、集体,共识就是最大的根基。
这个根基一旦被蛀空,那就是天塌地陷的存在。
孙克弘无论是把棉纺交给自己的亲儿子孙承志、养子陈敬仪,都已经无法再建共识了,棉纺交给他们,最后只会彻底败坏,因为棉纺原材料的供应商、采买棉布的成衣坊、棉纺的工匠,都已经不再信任孙承志和陈敬仪了。
孙克弘把棉纺交给皇帝,就是为了重塑共识,让他一生的心血,还能存在下去,而非慢慢败坏,直到成为人们口中的笑料。
孙克弘不把棉坊交给皇帝,也只能卖掉,因为大家已经不认他们了。
这其实也跟熊廷弼说的“人命很贱,人心很贵”的道理是完全相通的,孙家在立裕棉纺的人心,已经散了。
仅仅是立裕棉坊这样的棉纺如此吗?政事也是如此。
瓦解朝廷威权、法统、合法性的后元反贼,在民间普遍存在,在朝廷里也普遍存在。
比如科道言官每年都会弹劾一些官员,他们将律法的严肃性视为儿戏,履任一方,发文张榜公告,罔顾事实,胡说八道,自己瓦解自己的权威性。
朱翊钧专门张榜公告,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俸禄会在七天之内发放,他皇帝亲自写的榜文,落的印,他说话算话,同样,他向所有匠人征集线索,希望匠人们积极配合,把棉纺里的蛀虫,全都揪出来,减少棉坊的损失。
问匠人,匠人什么都知道,他们知道谁在给他们气受,谁在不守规矩,谁在胡作非为。
皇帝张榜公告,引起了匠人们一阵阵的欢呼,很快,踞坐索薪的匠人们就逐渐散去了,这么多年了,皇帝陛下的信誉,连反贼都认可,连海外的番夷都认可,都知道陛下说话算话。
黄金宝钞的有序和稳定,眼下,还是完全寄托于皇帝本人的信誉至上,陛下的信誉硬到可以发钞。
陛下做了承诺,自然会算数。
立裕棉纺的问题,真的不是个小问题,值得皇帝如此郑重的对待,因为这是个标志性的事件。
整个松江府势豪们都在看着,他们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如果皇帝接不住,那富商巨贾、势豪们大有可为,当然皇帝接不住的可能性很小,这些势豪们主要看皇帝的态度。
如果陛下的态度变了,薪裁所就可以选择性的忽略了,也就是给松江府衙一个面子,做做表面文章即可,刚刚缓和一些的劳资矛盾立刻就会激化,万历维新关于劳资矛盾的一切工具和律法,都不会再得到普遍遵守了。
但注定要让这些势豪失望了,大明皇帝陛下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更加尊重劳动者。
皇帝是先见了匠人,问匠人们的情况和诉求,然后再问总办和账房,询问其中究竟,这个顺序真的很重要,这代表了皇帝本人的态度。
第二天,一车车的白银,拉到了立裕棉纺,薪酬开始发放,七天是陛下的承诺,一天是陛下的执行。
同时,关于线索的征集,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以前蛀虫们蛀的是孙家的产业,结果这个债,居然是皇帝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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