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太祖皇帝起势，推翻前朝，一路虽然艰辛，但终究算是有惊无险，北蓟十七城的最后一战，只要拿下来，就可天下大定，四海归心。却没有想到，在这最后的时刻，杀出来一只吃人的拦路虎。”
“那一战，太祖皇帝节节败退，退过沂水江后，到了中部的平原地区，再无天险依仗，更是一溃千里。而察可军队却越打越勇，一路烧杀抢掠，以战养战。中原的主力在太祖皇帝的带领下，只能再战再退，等到那一年的九月，退到巢江边上的太祖皇帝，已经失掉了三分之二的国土。数次错误的决策，让原本近百万的中原大军，仅剩下丢盔弃甲的十余万人。”
“大地之上，硝烟迷离，遍地战火，尸骸遍地，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家家戴白绫，户户皆哭丧，人间如地狱，惨不忍睹。”
“最后太祖皇帝带着最后的十几万人站在巢江边上，等待背水一战，他们以死盟誓，绝不过江，誓死流尽最后一滴血抗击北莽。”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结局必死，但是没有人后退。太祖眼睁睁地看着多年来忠心追随自己的部下，一个又一个死在自己的面前，悲痛欲绝，痛不欲生。”
“我的师祖，就是那个时候找到太祖的，在太祖皇帝濒临绝境的时候，问他若时光扭转，回到察可部落从天麓山下来之前，他这一次还能不能守住这大好河山。”
“太祖在绝境中抓住一丝希望，尽管觉得不可思议，还是坚定的告诉祖师，只要他还记得这一切，他就绝不会让这一切再次发生。”
“回溯之术开始，所有人都会失掉节点之后的记忆，祖师为了让太祖留下记忆，拘了他天地二魂和灵慧一魄，跟自己同进了长虞山下的百镜千回。术法结束后，送太祖出来，满目疮痍的山河已经不见了，死去的那些人，再次回到了太祖皇帝身边，一切，重新来过。”
这一次，太祖皇帝没有再让悲剧发生，他一举收复北蓟十七城，用一场又一场胜利，开启了属于大昊的时代。
沈云崖平静的听着这一切，屋外下起了小雨，落在屋檐上淅淅沥沥的，听在耳朵里又吵闹又寂寥。
他问：“代价是什么？”
他已经能够如此平静地面对这一切了，有所求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只不过能力越强，就可以尽更大的力量减小代价，仅此而已。
老国师沉默了下来。
沈云崖没有急着追问，他侧过头去看雕花的窗棂外，灰色屋檐上一颗一颗落下的水滴。
房间中一片寂静，潮湿的秋雨气息一点点往屋子里氤氲，沈云崖眼前的画面，慢慢的模糊。
老国师终于开口：“大昊开国仅仅第二年，就举行了第一场国丧，大昊第一任国师，暴毙而亡。”
第二年啊，沈云崖算了算时间，如今，也刚好是自己回来的第二年呢。
他眼里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白蒙蒙的一片水雾，脸上却带着机械的笑容。
他问道：“国师大人，您说您的祖师惊才绝艳，如果他都没有逃过反噬，是不是我的苍暮，也同样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次老国师没有犹豫，他摇摇头说道：“殿下，你不必如此悲观，苍暮眼前虽是穷途末路，但是我能够感到，他提前为自己留下了生机。”
沈云崖红着眼睛，连黑色的眼珠都透着血色，他直直地看着老国师，“国师大人，您说的是真话，对吗？”
老国师点点头，“真话，他放不下你。”
沈云崖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殿下，你还没有问我，进了百镜千回，太祖皇帝受到了什么影响。”
这的确是沈云崖应该问的，因为很明显，他自己肯定也是被苍暮带进了百镜千回，但是显然，他和当年的太祖皇帝情况并不一样。
“你的情况，应该比太祖皇帝要复杂，这个我们等会再说。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当年太祖皇帝在百镜千回里，魂魄被怨力浸染，一度变得冷血弑杀，他把察可军队逼至绝境，在天麓山脚下，不顾众人劝阻，活活虐待坑杀察可军队十万人，一时间天麓山下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天地变色。”
沈云崖抬眸，像是一时间没明白老国师是什么意思。
“魂魄被怨力浸染，变得冷血嗜杀？”
“太祖进百镜千回时的执念，是他死伤几十万的战士，回来后怨念深重，才会做出那等血腥的事情。”
怨力浸染吗？
沈云崖其实还是不太懂，但他想起他刚刚回来的时候，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只是偶然的机会穿进了这本书，当他做出想远离苍暮的动作时，苍暮整个人变得冷血疯癫的模样。
苍暮那个时候疯狂地占有他，一次次对他表达着极度到变态的控制欲，恨不得将他永远关在隐室里困在那一张床上，永远的压在身底。
让他心里眼里都只能看见苍暮这一个人。
弄玉轩里簌簌的竹林声响，混杂着苍暮绝望崩溃的哭声闯进沈云崖的脑中，那是他死掉后，也是苍暮带他进百镜千回前。
所以苍暮进去后的执念，是他抓不住自己，困不住自己，是自己不要他了，丢掉他了。
所以后来苍暮情绪到不可控的时候，想的是跟自己一起死，骨灰都混到一处，让自己再也不能丢下他。
因为被丢掉过一次，所以潜意识里绝不会让这事再发生一次。
一直到后来，慢慢的感受到自己的爱，慢慢的被管束，才一点点撕开羁绊着魂魄的执念，慢慢可以控制住他自己的情绪。
沈云崖轻轻闭了闭眼睛。
冥冥之中，误打误撞的，他竟然再一次做对了选择。
他那时候明白了自己爱上了苍暮，但是这些爱并不能直接消除苍暮最初带给他的痛。
就像钉子钉在了木棍上，拔掉了钉子，伤口还会一直在。
只是你没有再去盯着伤口看而已。
所以那时候有两条路摆在他面前，对抗并远离苍暮，或者顺从并改变他。
他到底没有选择继续跟苍暮对着干，而是顺从了自己的心意开始顺毛捋。
幸运的是，当时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
沈云崖现在才真正的明白，苍暮当时的内心正在经历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要可怕的多。
他眼里无生死，只能看见自己爱不爱他。
那时候的自己如果还是一意孤行要离开苍暮，估计这会两人的坟头已经长满青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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