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知青点剩下的小猫三两只一起举办了一次元宵团圆宴。
倒是难得的和谐，没有任何人搞事情。
谷小红再没了之前尖酸刻薄的嘴脸，整个人都很颓丧，李占奎是最早下乡的一批人之一，古铜色的皮肤，壮硕的体魄，经年累月的农活淬炼下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农民。
如今家里房子两个弟弟一人一间用作婚房，父母的工作也由两个弟弟接班，因为他主动下乡而感激涕零的家人集体对他释放着一个信息，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李占奎一口一口喝着顾胜昔带回来的白酒，只有赵大龙对着满桌子珍馐美味频频举箸，吃得没心没肺。
“怕个球，回家搞不好还要饿肚子，这边有吃有喝，老子才不回去。”
张家姐妹也对继续在刘家大队的生活十分满意，和赵大龙不同的是，后者是无可奈何的选择，而她们则是主动要求留下。
“回去又有什么用？下乡这些年，家早就不是我的家了。”从熟悉到陌生的父母和弟弟，以及完全陌生的两个弟妹，让李占奎觉得自己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外人，两个弟弟话里话外的试探，父母隐晦的表达，地方小，家里穷，没办法帮他搞到回城名额，回来了家里也没地方让他住。
李占奎看到挤得快摞到屋顶的那些破烂，父母每天都要在小客厅铺起来的临时床铺，他不怪他们了，但是自己的一颗心也凉得像坨冰。
那个拥挤而陌生的家，竟然还不如知青点待的舒坦。
很多时候不是我们选择什么样的人生，而是生活选择什么样的我们。
知青点里的三个人，其实没有一个是真的想留在这里，留下，只是因为外面没有他们生存的地方而已。
谷小红茫然看着一桌子好菜好饭，忽然掩面痛哭起来。
成年人的崩溃果然只在一瞬。
顾胜昔虽然两辈子都没活多大年纪，却能够理解这种绝望，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逐渐堆在身上的每一根稻草。
“你们看看这个，谷小红看完再哭也不迟。”
她把一张报纸放在桌子上，谷小红听她说的郑重，第一个凑过来看报纸上面的内容，赵大龙文化跟张红梅差不多，看得懂大部分字。
只是他看完了整个版面，依旧不知道顾胜昔要他看什么。
恢复高考的事以及那所大学录取了多少多少大学生已经不算新闻，粉碎数字帮的后续报道对于他们这些回城无望的人来说，连望梅止渴都谈不上。
李占奎已经喝得醉眼迷离，刚要把报纸丢到一旁继续跟那瓶汾酒战斗，几个字猛地跳进他的眼睛里，他揉揉眼，再揉揉眼，一把扯过报纸，逐字逐句的去看那个小小的豆腐块大的报道，两只手逐渐开始颤抖。
“农户联产承包到户，交够郭嘉的，留足集体的，多余全是自己的？”
“对。”
赵大龙依旧云里雾里，谷小红却似乎在李占奎这几句话里听到了不同的意思。
其实，这也是顾胜昔跟何小雅明明可以直接留在帝都，却依然坚持回到刘家大队备考的原因。
她们的天地，终于展开了！
这篇报道详实记录了去年安徽因为一场特大旱灾引发的大队和18户农民之间就承包和责任签下的一份生死状，当时的人们一定不会知道，这就是全国首例包产到户的雏形。（借用一下，实际发生时间为1978年。）
尝到甜头之后，安徽很多地区纷纷效法，星星之火终于在82年将这一个例燎原到整个华夏大地，而顾胜昔跟何小雅要做的，是把这件将会在82年发生的事情提前到今年。
在帝都她已经跟小舅舅程安邦通过气，程安邦直接跟省里递交了申请，继蔬菜暖棚之后，刘家大队将会再次成为东北推行承包到户的试行点。
“你们都是老知青了，对于土地和庄稼的熟悉并不比那些农民差，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何必非要挤那条挤不上去的道？”
“可是我还真是啥也不懂，我天天听大队长吆喝听惯了，他分啥活我就干啥活，我可不敢自己承包土地，万一要是交不够任务到时候怎么办？”谷小红嘴里打着节奏明快的退堂鼓，可是通红的双颊和熠熠生辉的眼睛早就出卖了她真实的想法。
赵大龙掏出嘴里啃得已经没了肉的鸡腿：“俺也一样。”
“你呢？”顾胜昔转而去问李占奎。
“我……我……”
李占奎嘴唇哆嗦的比手还厉害，一颗心怦怦乱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不太相信，爹妈亲人都已经放弃了他，难道还会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栖身之所？
“你们再看看这个。”
顾胜昔把几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不慌不忙拿出一份计划书来。
《保林护地，不忘经济——刘家大队绿水青山幸福人间计划书》
那上面写着签署的合同，每次十年为一期，期满可再续合约，工龄达到十年，男六十岁、女五十岁即可退休享受养老补助，在职期间可享受员工福利——分房、分车（随时代发展而定，目前自行车），集体制自选餐厅（非大锅饭性质），每月四天休息……
赵大龙问顾胜昔：“分啥子房子和车子？”
“照四家子住房标准，单身可分到一间宿舍，四人共用一间浴室和厨房。”
“那还分车？谁都有?分什么车？”
“只要按要求完成分配的工作，不违反条例上面的要求，签了合同就可以分房分车，目前只能分到自行车。”
几个人每看一条眼睛的亮度就增加一分，等到看到最后一条，谷小红已经抹干脸上的眼泪，迫不及待的询问顾胜什么时候可以签署合同，她要签！签一辈子，一辈子！
这待遇简直比铁饭碗还香好不好？
有了这样旱涝保收的工作，她还回什么城？城里的工作她已经做不来，倒是这些农村的活计她手拿把掐，刘家大队又是自己已经呆熟了的地方。
“那行，那明天你们就可以去找何小雅签署这份联包到户协议书，我们负责跟县里承包下山林土地，而你们则分包我们手里的各种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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