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闺房里灯影摇曳，在等待下人煎药的这段时间里，时间显得有些漫长。
顾怀坐在桌旁，虽然是第一次进李明珠的闺房，却没有什么打量的兴趣，只是拿着药方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这几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天气转凉，感染风寒是件很寻常的事情，到了这个时代，这些小病已经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所以李明珠变成这番模样，更大的原因或许还是因为所谓的“心力交瘁”，距离失火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当时的她没有要倒下去的迹象，只有整理心情后迎接挑战的自信--那就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毕竟有做生意的天分，有花几年布局的隐忍和耐心，有独吞朝贡的野心和魄力，如果简单的一次打击就能让李明珠倒下，她是不可能走到今天的。
他这么一问，小环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小姐不让说...怕姑爷会担心。”
顾怀叹了口气，倒也没有继续为难小丫鬟，只是用手指轻点桌面，整理着思绪：
“不说就不说吧，多少也能猜到...应该是朝贡的事情，出了解决不了的问题...官面上的？那位户部郎中要翻脸？不太可能...那就只能是内部出了问题。”
他想起之前瞥见的那些信纸，想明白了：“交不上货？”
听他已经越来越接近答案，小环哭得更厉害了：“其实，其实...”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下人到门外通报，原来是长房那边已经开完了会，其余掌柜都告辞了，只有资历最老的宋掌柜过来询问一番，大概是要问些生意上的事情。
毕竟老夫人如今外出访友，拿主意的只有李明珠，生意究竟该怎么做，掌柜的商议出个结果，也不能自顾自地去做，还得要她点头。
可李明珠现在这个样子...顾怀开门出去，和宋掌柜小声商议着。
“姑爷，小姐她...”
“没什么大事，只是需要休养段时日。”
“那生意上的事情...”
“一切照旧吧，只是关于今晚的事，不要乱传。”
两人是之前就见过好几次的，如今宋掌柜的小儿子也还在书院读书，算不上生疏，宋掌柜想了想，也就把话说得明白了些：
“姑爷，我知道小姐的病情需要休养，不能劳心劳力，只是眼下这情况，若是有了变故，需要拿主意的时候，不知道...”
这就是要让他表个态了。
如今李明珠倒下去，宋掌柜身为长房一系的人，下面的掌柜还能压住，可时间一长，二房三房的人总会闹出些动静来，顾怀就算只是个赘婿，但往日夫妻二人也还算是恩爱模样，如今也就只能来询问他的意见。
顾怀想了想：“如果有变故，那就拿过来，会尽快想办法，至于那些细枝末节，就只能有劳宋掌柜和诸位掌柜费心了。”
宋掌柜的神情缓和了些，轻轻点头：“姑爷放心，李家的生意做了这么些年，铺子运转之类的事情，大家都是熟的，不会出什么差错，还请姑爷让小姐多宽心。”
这话也的确只是宽心之语，李家生意做得大，如果只是间许商铺，下面的掌柜自然能坐镇，但眼下朝贡的时限就要到了，再加上失去了一个库房，涉及到整个江南地界的材料供应资金周转，就必须要有个主心骨在...可眼下也实在没法子可以想。
脚步声渐渐远去，空气里有煎药的味道，灯火摇曳中，这个夜晚倒是显得很安静，和之前小楼里那些夜晚仿佛没什么区别，但回过头时，昏迷着的李明珠，还有抹着眼泪哽咽的小环，都是没有见过的。
“姑爷，我们该怎么办啊...”
老大夫下了结论，李明珠的身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作为长辈的老夫人，最有可能做的，就是让二房三房来接手长房的事情。
也难怪小环会慌成这样，甚至无措到向他这么个赘婿发问...或许在小环心里，他已经被接纳成了这个家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李明珠是怎么想的，是把他当成曾经的那个书呆子，还是这种时候可以依靠的相公？
闺房的书桌上还有些信件，顾怀走过去一一拿起来，他看得很快，小环问出口的时候，他没有回头，只是将一张宣纸铺开，然后拿起温润的墨块，往砚台里倒了些水，缓慢地磨起墨来。
就好像之前在那座小楼里读书写字时一样。
“你家小姐之前没有说过，万一出了这样的情况，你该怎么应付这些事情么？”他轻声问。
小环摇了摇头。
顾怀沉默片刻，拿起毛笔：“接下来...我需要李家名下铺子的账簿，因为我不想去铺子，所以最好让他们送过来，账簿要最近两三年的；还有李家这几年生意上发生的事情，大的小的、好事坏事都需要，如果你还记得，最好是能把这几年李家发展的过程全部说给我听一遍。”
不等小环回答，他沾了沾墨：“另外我还需要很多宣纸，算盘就不用了，泡两壶浓茶，再要一些能填肚子的糕点...还需要其他的我会再和你说。”
说完这些话，小环止住哽咽，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家姑爷到底要干嘛。
“二房三房的人，肯定是巴不得来帮忙的，但我不太需要，”他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李明珠，“至于你家小姐的性子，你比我清楚，醒过来之后，是绝对不会待在床上的，这些事情也确实需要有个人看着，而且好像还有很棘手的事情要解决...所以结论就很明显了。”
他有些无奈和自嘲地笑笑，好像在笑自己兜兜转转又干回了老本行：“我来试试。”
小环长长吸了口气，小丫鬟原本就泪眼蒙眬，现在大眼睛里泪花泛得更厉害，对于顾怀的话，她倒是没有多少迟疑，抹了抹眼角后就转身出门：
“我去让他们把账簿送过来...”
门扉开关的风带动烛火，房间里只剩下了名义上的一对夫妻，尤其好笑的是，这好像是他们真正意义上距离最近的一次。
顾怀对着宣纸叹了口气：
“入了赘也不得安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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