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带着派蒙席地而坐，看着魈，拍拍旁边的位子。
“我阻拦了你，你会觉得我讨人厌吗？”
魈没有拒绝，坐下。
“不，不会。或许...我这般想法，亦是一种疯狂。”
派蒙和梧桐提起过，她曾在离开层岩巨渊的第一时间，给魈转述过阿丑的话。
阿丑说，他有驱鬼之能，被人拿来防鬼，可遇见一斗之后，就一直跟一斗在一块儿了。阿丑说他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只是觉得大家跟谁生活在一起更快乐，就选择与谁同行。活在这个世上，或许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他希望你也能明白，即使夜叉之力对人有害，也不代表你不能跟大家一起。
总有人能与你并肩嘛...比如有神之眼的人，多少能抵挡住你的力量，对吧？还有还有...哎呀，反正关心你的人绝对不少！
派蒙笨拙地给魈做心理辅导，如是总结道。
疯狂吗...
梧桐支着下巴，看着下方零星进出祈愿上香的人，半晌才开口：“上仙啊，一句话的重量有多重呢？一个动作留在脑海里的印象会停留多久呢？比升起的烟更轻还是比绝云间的山更重，比随处可见的草木更易忘却还是比世间绝景更难忘。”
你如果就这么死掉的话...
“在有些人心里，只消一眼，你只是出现在那里，就已经是这辈子再无法忘却无可替代独一无二的存在了。他们或许有神之眼，或许没有，他们或许见过你受你帮助，或许只是在不知名处听闻。但总会有人凭一字一句来回忆起你，也总会有人追着蛛丝马迹来辨认你。”
真的很可惜啊。
“何况我总觉得很亏。种苹果树总得吃两口苹果吧。主要我也不想看见近几年的海灯节霄灯突然换成你的样子...”梧桐斟酌再三，把不想参加朋友葬礼这句话委婉的表示出来。
“...哈，这些话，倒像是浮舍他们爱说的。”魈移开视线，轻笑一声后表情有些怀念：“那几个家伙从前常说，等到天下太平，他们也要去过人间的生活。似乎...只有我不这么想。”
太威仪盘中提到浮舍神貌癫狂，常以金鹏，弥怒等名号称呼身边人，这些都是五夜叉的名字。金鹏是他，弥怒是心猿大将。此外，还有螺卷大将伐难，火鼠大将应达。听说，人们称他们五人为仙众夜叉...
浮舍与夜兰的祖先都留在了地下，换言之，两人临终前所想，也应该被那片空间读取了。夜兰的话，句句属实。他与对方的提案都有弊端，也都没错。但那片空间的强大，远在他们所有人之上。
烟绯和夜兰说的不错，他确实一直都做着最坏的打算。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却已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但为何你...要知道，那个瞬间，如非帝君出手相助...”
面对魈的最后提问，梧桐抿唇，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摇摇头，表示不要深问，她不想在派蒙面前表现出身为大人糟糕的一面，隐晦道：“我知道。都一样，上仙，都一样。”
正因为我也曾是如此疯狂。所以我明白这样的想法与行为会对他人造成什么伤害，我知道这样会让身边人有多无奈，有多痛苦，有多悲伤。
“我和钟离先生有过契约，我说，我会找到一条路，上仙，这条路，我在走给你看。”
——我想，没有谁不配走入人海，也没有谁不配照到太阳，同样，也没有谁，不配在这个世上。邪祟和业障，我可以帮忙，这些东西也不会对我造成实质性伤害，所以，我就会去做。
——证明给他，带给他，告诉他，皲裂的土地上也可以盛开的花朵。
——我会带着他走，钟离先生，我会走给所有人看，这条路。
嘴张开又闭上，魈又想起那大片大片的向阳花了，而且对方说都一样，便一时有些怀疑，他和梧桐的性子在这方面真的很像吗：“...嗯。逃离空间的瞬间，我隐约感受到浮舍残留的记忆。若说此行有什么收获，便是这个了。”
说起这个，她也很惊奇，原以为一觉起来会错过，没想到大脑会自己记住。
梧桐：“我好像也隐约感觉到了。空之前也问过我，他也有这个感觉。”
随后将手撑在身后，眯着眼仰头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香火味道，从庙里蒸腾起来，如烟似雾的泛着彩光。
“浮舍浮舍，浮生一刹，万般皆舍。真是个好名字。”
魈也呼出一口气：“...多两个人记住他，也不错。天命，生的可能，死的来临...无论何种。时至今日我已明白，天命是夜叉最能感知到的劫难。注定悲戚...但我们无惧。帝君也说过你是见证者。人间的故事，理应道与你。”
伐难，弥怒与应达均已殒命，唯有浮舍下落不明。此事如木刺在心，所以明知艰险，他亦去了层岩。如今总算知道了当年在层岩巨渊发生过什么，也算了结一段往事。
离开空间前，他取了一块石头。若能成功带出来，便要以此石代浮舍，放入纪念铜雀的庙宇。
可惜，还是留不住。
铜雀死于千年前的魔神战争，他很年轻，战死时，浮舍很难过。夜叉死伤太多，犹如满天飞鸟散于各地。如伐难所说...夜叉难寻魂归之处。
“欸，怎么会。”梧桐拍拍魈的肩膀，指指铜雀庙上的一窝鸟雀，笑道：“总会有家，看，鸟儿尚可归巢，何况是种苹果树的英雄。”
派蒙惊呼一声，跟着梧桐手指的方向看去，还真有，也不知道梧桐什么时候发现的。一时间目光便控制不住跟随着一只只飞起又落下的鸟雀，忘乎所以。
魈看了许久，闭眼后又睁开，神情稍显复杂，望着远处重峦叠嶂，林木河流：“英雄...是个好词。灾厄或无尽头，可凡尘有情，纵是修罗亦有牵挂。”
悲戚，怅然，释然...三者均有，却都是极少的一点。那种表情就像是一个人顶着风雪走了太久，看了太多，终于在今日找到得以避雪的屋檐。
“就应你说的吧。从今往后，天下英雄永不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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