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两人坐在无人问津的县衙房顶上，无酒无诗，相顾无言，就那么干巴巴地看了大半宿，直到夜深人静，才各自回了屋。
一夜无话，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了什么，却又似乎已经从眼底都得到了答案。
之后的四天里，温谨言和宇文曜每天在付理和张易谦的陪同下视察过当地赈灾的后续准备工作，这两位新任不久的年轻地方官有问必答，事无巨细地给他们解说，倒是让两人都意外收获了不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由于往后还有五六个不知现状的灾情地需要前往，他们的行程分布时间便十分捉襟见肘，基本上第一声鸡鸣还没响起他们便出了门，带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才回到县衙有些喘息的时间。
一路上不时有张易谦和付理时不时的唇枪舌剑作为调剂，倒也不显得枯燥。
这两人显然关系十分熟稔，调笑打闹间对对方的家底都是如数家珍，连小时候穿开裆裤时闹得笑话都能拿出来说几句。
张易谦还好，不知道是因为武人脾气使然还是天生便是这种自来熟的厚脸皮性子，说什么都显得无所谓，反倒是付理，总吵着吵着便因为那几分文人的内敛矜持被气得说不出话，要面红耳赤好一会儿。
宇文曜和温谨言习惯了两人这种相处模式，倒是在第五天离开昆麓县前往下一个灾区的时候无端觉得有点冷清。
张易谦身为西北都尉，自然是义不容辞地跟着两人一同上了路。
可路走出去没多久，宇文曜就发现这个日日聒噪的年轻人一反常态地变得沉默了起来，大半天都听不到他说几句话。
西北多平原，遇山便多是高山峭壁，此时一行人穿行在一道山谷之间，两边的山崖犹如刀削一般倾斜而下，形成了天然的倒梯形，大队人马走在其中回声撞在岩壁上都有回响，抬眼看去却又是一片豁然开朗，让见惯了南方娟秀河山的众人叹为观止。
按照张易谦的性子，这种时候理当已经开始充当向导开始滔滔不绝的解说才对，可他却只是带着浮于表面的微笑，吝于开口的意思分明。
宇文曜看了看他，笑道：“张兄弟这是有心事？”他一张嘴在鱼龙混杂的生意场上练得出神入化，如今仗着自己如今只是个化名“余晖之”的“尚书”，更不用过于被什么“尊卑有别”的枷锁架着，早几天便和张易谦称兄道弟了。
张易谦换下在付理面前幼稚不着调的面目，眉眼显得锐利起来，目光如钩逡巡在两边山壁上，听到宇文曜的问话来不及切换，语气带上了些军中之人常有的刚毅：“没什么。”说完多半是自己也觉得有些生硬了，又找了个补，挂上几分亲近的笑意：“余兄来之前应该也听说了，这边灾情之所以哀声哉道民怨几成鼎沸，除去天灾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西北一片的山匪成患。”
温谨言驱马上前，恰好听到这话，便接道：“我们在到昆麓县之前便已经遇到了山匪。”
张易谦显得有些意外：“是在哪里？”
温谨言：“就在距离闵梁不远的地方。”
宇文曜笑道：“我们已经把山匪都一网打尽了，张兄弟大可不必担心这个。”
张易谦听了这番话却没有露出半点松懈的神色来，反而眉头锁得更紧了：“你们是何时剿灭的山匪？”
宇文曜看他的脸色不对，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去：“十数天前。”
张易谦看了看他们俩的脸色，摇了摇头：“这点恐怕是卑职有所疏忽了，在此之前并未听说闵梁周边有山匪出没，而且......”他顿了顿，“在你们到昆麓县的前两天，刚有过一波山匪动乱发生在昆麓县周边。”
宇文曜和温谨言相顾沉默，表情也都不太好看。
尽管从一开始他们心里就已经怀疑那批“山匪”并不是普通的山匪，也不过是以为趁火打劫为患作乱不过是那些人加重把他们引到此地的筹码，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始至终便存在这两批人。
宇文曜：“我以为付理所说的暴民是昆麓县内暴动的百姓，原来指的是这山贼吗？”
张易谦摇头：“我当时生擒了几名山匪，得知他们中不少都是昆麓县的普通百姓，被灾情逼得走投无路，方才落草为寇，所以便按下没跟他说，否则若是让他知道了，按照他那脾气，恐怕又得怪自己做得不够好了。”
宇文曜面露愧色：“付大人身为县令，心系一方地方太平，属实难得，倒是我们来晚了。”
张易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面对两位代表了朝廷的钦差大臣，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宇文曜脸上挂着淡薄而不疏远的笑意，没有客套的言语，只是一个眼神便截断了张易谦后面的话。
张易谦本身就不是个多会说场面话的人，要他违心的说出“朝廷方面没有错”这种话，他也确实开不了口，对上面前这位余大人的眼睛，也就止住了。
很多时候身份只是身份，未必就代表了立场，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并不是非要口诛笔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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