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夜灯初上，柳若蘅躺在沉香榻上，林堃远插着腰候在屏风外，略显焦急：“于太医，不是说无大碍，怎么到现在还不醒？”
“回禀大将军，世子嫔体内经脉还有些淤塞，方才脑袋又受了撞击，比预想的时间长了些。”
经脉淤塞？林堃远的指尖在袖中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于太医可能治？”
“白山药王曾留下过一部医典，专治经脉伤病，老夫已经施针，待世子嫔醒来时，咯出体内淤血，便能痊愈。”于匡济收了针，“老夫这就去给世子嫔开药。”
于匡济退出后，林堃远迫不及待地坐到床榻边，看着还在昏沉的柳若蘅，他眼底泛起化不开的疼惜：“蘅儿，你遭罪了。”
他握住她苍白的手，指尖却不经意地触到她前臂上的一点伤痕，他轻轻捋开衣袖——一道长且狰狞的伤疤像火舌般灼痛他的双眼。他颤抖着用拇指摩挲这道被同门师兄弟划开的疤痕，心像被利刃，剜了一般。
他喉结滚动，胸腔里翻涌着滔天怒火与钻心疼痛：“蘅儿，会报仇的，我一直记着，一定让掌拂血债血还。”
他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荡开去，从前，失去她的林堃远像行尸走肉一般，人生只有苦味。如今，他身体的所有感知神经都随着她的回归一点点恢复——泛滥的醋意、相认的喜悦、提心吊胆的担忧、怒火般的仇恨与钻心的疼痛……
“他们欠你的，欠我们的，我在一寸一寸要回来。”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可是这一切都不如你回来重要，你还活着，是老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柳若蘅好像听见了一般睫毛微动，手指在林堃远的掌心触了一下。霎时，一口浓郁的淤血喷在素绢屏风上。
“蘅儿。”林堃远立即将她扶住，颤抖的双手捧起茶盏，小心翼翼地喂了半口温水。见她唇边洇开一抹殷红，他慌忙抽出帕子，将那一抹刺目的血迹细细拭净。
“终于醒了，真是吓坏我了。”林堃远将她搂在怀中，像捋一只小猫一般轻抚后背，“没事了，于太医说，你这口浊血呕尽，经脉自然调和，从前的病根也能除尽了。”
柳若蘅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房间东墙边放着一架黑漆檀木兵器架，横放一柄未出鞘的长剑，刀架旁挂着一副金甲，甲片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北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前面摆着一张榆木桌，桌上除一盏青铜油灯、一叠军报外，别无他物。只是书桌旁，还挂着几幅她的小像。
“这里是将军府？”柳若蘅是猜到了，不过房间极简而枯乏的陈设与汲水居的爽净风雅大相径庭。
林堃远下颚微点：“事急从权。”
这……柳若蘅低头，蓦地看到他手中带着血迹的帕子，上面分明是自己的针脚，绣着三叶芭蕉……她故意别过头去：“成寅呢，他没事吧？”
林堃远把云鹤织绣软枕垫在她身后：“你也不问问自己是怎么受的伤。”
柳若蘅撑起身子，眩晕感已如潮水般褪去，原先虚浮的吐息也变得绵长起来，她勾起挂在榻旁的衣服，“大将军，我是新罗世子嫔，待在将军府不成体统。”
“你要和我这么生分吗？”林堃远拉住她的衣袖，极速上涌的醋意转瞬化作温声细语，“金成寅没事，我加派了人手，护他安全，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照顾好自己。”
“他会担心我。”
“他担心的是尹熙妍。”
柳若蘅抬眸，望见林堃远这双担忧的眼睛，明白他所言非虚。她只是尹熙妍的一个影子而已，可那又如何？成寅救命之恩，如山海难量，她终是要还的：“至少，他也会担心有新罗世子嫔身份的这个人。”
“郎君。”东帛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他立在门外，“大牢有消息了。”
“进来。”
东帛隔着屏风，看到里面坐着一对人影，瞬间红了眼眶：“二夫人，是你吗？——郎君咬定是你，东帛还不信……”
屏风那头，却寂静无声。
“二夫人可晓得？郎君把新罗翻了个底朝天，七百多天哪，他没有睡过一个整觉……那日旭璘来讨酒，在仁光州的小屋边，你们偏就差了半步呐……”
“东帛，说事。”林堃远颤颤的声音传来。
“郎君，你还不让说。二夫人身上的伤，疼，大家都知道，可您心里的伤……”东帛趋步上前，对柳若蘅道，“二夫人，既然今日重逢，您就别躲了，认下吧……您看看郎君都被相思磋磨成什么样了……”
柳若蘅蓦地一抖，仿佛有寒风穿胸而过，心底那团乱麻般的情绪，似黄连入喉，又似青梅坠心。
林堃远见她难言，心里亦是苦楚，哑声道：“东帛，不得无礼。”
东帛哽咽了一声，收了情绪：“程娘子被牢头打得血肉模糊，已经失去意识。”
“谁下的命令？”
“据属下调查，是刑部侍郎祁禾口授的。”
祁禾？是淑太妃的人，林堃远双眉一蹙：“程娘子说为什么要击打世子嫔？”
“牢头只是一味鞭打她，并未问缘由。”
“程骅没有去救吗？”
“刺杀王世子的凶手当即抓到，卢寺丞亲审此事，凶手一口咬定是程相国指使，所以程相已经被大理寺禁在府内了。”
林堃远摩挲着手中的狮头玉：“陈卯路若是去救，想办法给他开条路，他若没有行动，你去阻止牢头，程安饶千万得活着。”
“是。”东帛领命退下后，林堃远与柳若蘅解释道：“我虽也恼程安饶，但她若被人打死了……”
“我知道，她只是被人下了药。”柳若蘅心下一沉，“原本我以为她递给我手套是想害我，未曾想她自己也是受害人。”
柳若蘅将西婆罗香手套说与林堃远：“那人想借程娘子的手，挑拨大瀛和新罗的关系。不知，这么做对他的好处是什么……”
“一计不成，再施一计，环环相扣，还能把锅甩到兵部。”林堃远的眸底泛起一道霜雪，“看今夜谁有动静，想把我按在府里，就是谁的手笔了。”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副手套……不过恐怕不容易，行凶之人怕早把证物处理了。”柳若蘅指尖扣在榻沿上，轻轻一敲，“不过，我可以做一副，诈他一诈。”
“郎君。”南璃疾步进来禀报，“长公主来看世子嫔，已到府门了。”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神色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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