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是听完，良久不语，最后问出一句话，“那老爷不愿意当这出头鸟？”
钱谦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脸上带着为难的表情道：“现在的情况好像是陛下想让我当这出头鸟。夫人，你信吗？只要老夫拿出银子，陛下接下来肯定会大肆宣扬，然后逼其他人拿出银子。”
柳如是脸色有些不好看，“老爷，闯贼就在京师城下，建虏肆虐北地，你们这些士大夫世受国恩，难道在这个时候还要计较这些吗？”
钱谦益摇头道：“夫人啊！身处乱世，更要懂得自保。而且，这也是为了夫人啊！若我真选择不对而致使自己和整个钱家蒙难，谁还能护佑夫人？我又如何舍得与夫人分离？”
柳如是听钱谦益说的真诚，心中不喜稍解，“那老爷打算怎么做？毕竟如果什么都不做，陛下这关可不好过。”
钱谦益点了点头，问道：“夫人，这十数日，可有同僚为老夫求情？”
柳如是点头，“首辅史可法，阁老吕大器，兵部右侍郎张国维，漕运总督路振飞等朝廷重臣都曾上书，言说你是被逼签字，并无谋逆之心。其他如你的那名被陛下赐名郑成功的弟子，以及无数门生、故吏也都有上书。”
钱谦益淡淡一笑，“这就对了。就算陛下真要治罪于老夫，面对朝廷群情汹涌也会有所顾忌。以老夫的推测，就算老夫不按照陛下的心意行事，最后陛下应该也只是稍作惩戒，而不会真拿老夫怎么样。”
柳如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老爷，你们这些人一直在揣摩陛下的心意，一直觉得他会有所顾忌，觉得自己一定是对的。但陛下可是太祖、永乐帝的后裔，一旦他像他们一样拿起刀，你们恐怕连后悔都来不及。”
钱谦益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柳如是看着他，“老爷是聪明人，一直都是。但老爷要知道，事事聪明，到最后反而显的愚笨。您的名声太大，声望太足，这决定了有些事情您躲不开，也避不了。您可以当墙头草，可以随风倒，但也应该当拿首先倒的人，否则您又如何保持您的名声和声望？”
看钱谦益脸色逐渐难看，柳如是继续道：“老爷曾给我分析过时势，说大部分江南士绅都觉得北方是个无底洞，再多的金钱投入里面都无用。因而他们想的是彻底抛弃北地，让闯贼和建虏斗的你死我活，从而确保江南的富裕生活。老爷，到此时，您还是这样的想法吗？”
钱谦益微微皱眉，“夫人，这难道有错吗？断臂才能求生。就如南宋，要不是高宗赵构及时逃脱，在南地称帝，大宋不早就被金所灭，岂有之后的百余年江山？先稳住南地，再锐意改革，最后兴兵北伐，这样才能中兴大明。”
柳如是摇头苦笑，“老爷，您骗骗别人也就是了，何必用这话来诓骗我？”
钱谦益一时哑然。
柳如是淡淡道：“陛下若定居南地，能依靠的只有你们这些江南士绅。锐意改革？触动你们的利益，他改革的动吗？如果他真要强硬推行，只有依靠自己手中的兵权，杀人立威。或许他真能做到，但他能杀的完吗？”
“南方士绅在南地势力盘根错节，你们只要稍有动作，就会引起滔天巨浪，甚至天下倾覆也未必不能。毕竟，在有些人眼里，只要能保全自己的利益，当谁的臣子不是当呢！”
钱谦益咬了咬牙，“夫人怎么说话如此难听？”
柳如是苦笑了一下，“老爷，有些话难听，却也是事实。在北地大乱之后，您便积极与赵之龙、朱国弼等勋贵，还有诸个朝廷大臣相交，不就是想谋求南北相持，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
钱谦益摇头道：“老夫没想到赵之龙、朱国弼他们存了谋逆的心思。”
柳如是反问道：“是吗？依老爷的聪明，难道看不出陛下为何一直滞留北地的原因吗？若其真想放弃北地，为何要留太子和皇后于京师，为何让自己身陷绝境诱阿济格上当？陛下不想南来，唯一能让南北相持的就是谋立新帝，而正如赵之龙他们所做的。老爷……”
柳如是紧盯着钱谦益，“老爷，您是真没看懂，还是假装看不到？”
钱谦益把头扭向一边，不敢看柳如是的眼睛。
柳如是叹了一口气，“老爷，您的学生郑成功在您入狱后曾给您写过一封信，说了陛下在山东积极募兵备战。目前已得兵员十数万，其他如县兵、乡勇、衙役更是不计其数。唯一所缺乃粮饷，乃器械。”
钱谦益摇了摇头，“这些新募之兵岂能和建虏那百战之师相提并论？”
柳如是摇头，“但陛下胜了，而且杀了阿济格。”
钱谦益再次摇头，“阿济格手下有多少兵卒？而且要不是他中了陛下之计，如何能败？多尔衮所率精兵十数倍于阿济格，又如何能胜？就算能胜，又如何应对闯贼的几十万大军？”
柳如是叹气道：“老爷，陛下能胜一次，未必不能胜两次。就算真的不能胜，但一旦陛下觉得自己能胜呢！”
钱谦益愣了一下，“夫人何意？”
柳如是道：“老爷，妾身是说，当陛下觉得自己能胜便会尽力去做。而若是有人去阻挡，那便是犯了陛下的大忌。就如目前的老爷，或许因为您的名声、威望而使陛下有所顾忌，但若因为您的不顺从而使陛下失利，您猜他会如何看您？”
钱谦益睁大了眼睛，“这……，又不是我一人想陛下那样？”
柳如是点头道：“但陛下只给您写了石崇二字，并只给您提供了单间牢房，也没有对您用刑，这等优待，便是对您有所期待。若是您不识时务，妾身真的难以想象陛下会暴怒到何种程度。”
钱谦益愣住了，良久没有言语，最后低着头，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夫人，那你说老夫该如何办？”
柳如是道：“既然躲不过去，就顺从陛下，先过了这关再说。毕竟，得罪群臣那是将来之事。而且依您的名声，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钱谦益又是沉默良久，在再次叹了一口气道：“好吧！就依夫人所言。请夫人给陛下带去一句话，老夫虽然年老，但在此危难之时，愿意为朝廷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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