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容此刻已是心灰意冷。
勉强支起半个身子，回首望着那个将头扎进死人堆里的男人。
原以为念在二人恩爱多年的情分上，沈晏清至少也要犹豫片刻，或者以命相护。
可他却异常坚定地做出了抉择，难道忘了，自己曾经为他怀过一个孩子，肚中小儿还未诞生便早早夭折了？
他亏欠自己的情意，拿什么偿还？
“啪——”
是沈晏清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申爵被驳，那根弦没断；含冤入狱，那根弦虽拉得极紧，但好在也能承受得住。
引以为傲的出身和血统，赋予他异于常人的自尊和骄傲，凝结成了一根时时刻刻紧绷在心中的弦，规范着他作为世家子的举止言谈。
可就在今日，就在苏不移的反复折磨践踏下，那根弦却应声断成了两截。
“杀吧，全杀了......别再问我了......”
沈晏清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往地上拱着，想将脸整个藏起来。
他倒是宁愿死在了牢狱中，也远胜眼前的难堪局面。
苏老爷笑得眼眶泛红，指了指沈晏清道：“你爱上的原来是个孬种，仔细想想，一切值得吗？”
这话显然是说给苏婉容听的。
贺儿的死，搅得满城风雨，还闹到了官家那里。
多年前结下的仇家又在密谋翻出段家一案，为昔日寮友平冤昭雪。
那些个从慈幼局捡回来的养子，是靠着他一把米一口粥喂大的。
可白眼狼终究是喂不熟的，有了点风吹草动的迹象，不是明哲保身，便是纷纷倒戈。
忠心跟随者，寥寥可数。
在占领宝相寺之前，他将苏家在京中资产尽数变卖，一部分托人先行送回了江宁府，另一部分则交由最器重的养子苏鸱代为保管。
今日一别，还不知父女俩何时才能相见。
他今日并非有意羞辱沈晏清，而是盼得女儿早日看清男子的薄情本质，切勿继续沉耽下去了。
趁着苏不移恍神的间隙，沈昱白一个箭步将他冲撞倒地。
佩刀也从手中脱落，掉到了众人眼前。
沈昱白身强力壮，苏老爷压根不是他的对手，招招落了下风。
张四吓得目瞪口呆，他不善使刀，在腰后拔了几下，都没能顺利地将刀整个拔出来。
他生性怯懦，跑到庭中大喊：“快来人啊，柴房出事了......”
江檀也当机立断，俯冲到佩刀面前，正要伸手去捡时，却被另一只手抢了先。
遽然抬头，正好对上苏婉容那张杀气凛然的脸。
苏婉容的眼里彷佛藏着无底深渊，目之所及处，一切都在瓦解、陷落......
“原来你们早就挣开了绳子。”
她呢喃的声音很小，只有离她最近的江檀才能听到，嘴角还在微微搐动着。
那癫狂的模样，说是疯了也不为过。
她吸着鼻子回头睨了沈夫人一眼，妇人登时魂魄离体，先是哄着：“容儿，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咱们呢，可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见她面上没有什么反应，沈夫人又抽噎着唤道：“晏清，儿啊......”
企图让儿子劝一劝她。
可沈晏清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倒是老太太含糊不清地叫着：“杀......都杀......”
沈昱白生怕那疯婆娘伤了江檀，正要起身去夺刀，却被身下的苏老爷死死拖住了腿。
此时，庭外响起了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大抵是苏家的援兵到了。
张四这才定了心神，见持刀的是自家姑娘，便也无所顾忌，随手在屋外拾了根木柴，想替老爷解围。
“姑娘，快杀了他们。”
“容儿，一步错步步错，你可要三思啊。”
一时间笑声、哭啕声在逼仄的柴房里回荡着，苏婉容不堪其扰，狠心挥下了刀。
终于，一切都归于平静了......
沈夫人脸上的惊惶疑惑，只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勾唇夸赞道：“好，你做的极好，苏不移滥杀无辜，等官差来了，他一样是要死的。”
看着父亲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苏婉容这才回过神来。
害怕地将刀丢了出去。
忙推开沈昱白，扑到苏老爷身上，咽喉也像被人攫住了，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
“父......父亲？”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亲手杀害了生父。
苏婉容伸出双手，慌乱地捂着父亲胸前的刀口，可鲜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溢了出来。
“容儿......”
苏不移的瞳孔已经有些扩散了，却还是不舍得将目光从女儿的脸上移开。
苏婉容抓住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您说，女儿在听呢......”
“你自小就不知道怜人......一向我行我素，夫人说......你生来便是个讨债鬼，讨我的债，讨苏家的债，可......”
他一阵猛咳，脸上也溅到了血点子。
苏婉容立刻用袖口帮他擦拭干净。
苏老爷微微蹙起眉头，很是费力的样子：“可你毕竟是我苏不移的女儿，我怎会不疼你？”
“去找苏鸱，容儿，去找苏......”
还没等他说完话，沈晏清便将苏婉容的身子从地上托了起来，强行将二人拉开。
还冲着地上濒死之人啐了一口唾沫。
“爹，爹。”
苏婉容撕心裂肺地叫着，脸上分不清是汗是泪。
张四杵在外头，没有等来援兵，反而听到院外响起了刀剑相接的声音。
好在他没有忘记老爷的嘱咐，哆哆嗦嗦地从腰间摸出一枚火折子，点燃了屋外的柴堆。
松油一遇着火星子便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将绵延至禅房的木柴一并吞噬，烧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他刚想转身逃命，却被身后的军爷给按在地上了。
是雍王带着皇城司的人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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