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忘呀？”隼低头看看手机上乌丸给自己分享的监控视频，阿熏睡得很安稳呢嘿嘿，“以后不用被大家当傻子关心当然不错，但关键是阿熏自从、唔，上次之后，终于又听到查理、呃，我是说那位大叔说话，没发现吗？他一下子就开心起来啦，本来有一点点难过的，这么久没有跟他联系……”
后面隼巴拉巴拉一口气念叨多少次“阿熏”，说漏多少回嘴，爆出多少猛料，乌丸莲耶全都没在意。它瞥一眼追悔莫及不该开启这个话题的苦瓜脸弟弟，平静转头欣赏车窗外面飞快逃跑的景色，在司机踩下刹车的瞬间，出声提醒没救的小叔叔：“我们到了哦？”
“诶？感觉好快……”塞壬发出遗憾的声音。
小侄子嘟囔着跳下车：“有吗？明明是这段路太漫长了。”
车辆经过改装，乌丸莲耶慢悠悠抱上一大捧玫瑰，开着轮椅下车。乌云密布，星月无光，山林陷入梦乡，唯有秋虫嘶鸣，压榨出最后一丝生命力。改造后的身体夜视能力大大增强，它仰望眼前这座矮矮的小山坡，遥想当年独自上山，是何其孤寂，何等彷徨无依，满眼净是荒凉，今天亲族齐聚，也算是对这几十年孤苦一人的慰藉了……
隼四处张望，戴尔蒙德顺手关上车门。司机按照之前的安排悄声离去，他迫不及待想要试试被小叔叔带飞的感觉，见大哥盯着小山走神，双手插兜，不耐烦地连声催促：“乌丸，你在发什么呆？”
蓝眼睛好奇回望，老乌鸦收敛愁绪，笑道：“没什么，趁着附近没人，我们走吧。”
狂风骤起，树叶哗啦作响，两三只被惊醒的鸟雀骂骂咧咧振翅躲避，几乎是眨眼间，死者的亲属便越过矮坡，悬浮在海面上，与目的地宗徒样保持了一定距离。
“怎么啦？”金发青年下意识用双手护住玫瑰，好脾气询问。
隼迟疑地挠挠脸颊：“那个，我没有跑错方向吧？”
“嗯？”戴尔蒙德脸上还带着飞翔的喜悦，他同样是第一次来，东张西望试图与大哥说的地点作比对，“四面环山，环着呢；海中央叫‘宗徒样’的石头堆，大差不差；今天潮汐不对，不会有路露出来，唔，这点也没错……应该就是这里吧？”
家里最稳重的家伙点头肯定：“是这里。”
隼却更懵了，一边慢慢往头顶生草的石头堆飞，一边手舞足蹈，比划着试图讲清自己的疑问：“这里不能算海吧？就这么一小片水，瞧着还没乌丸的那个庄园大，我哥怎么会在这里羽化？”
如果是我的话，年轻人在心里小声补充，至少得找个水面宽阔的地方，而不是这里，感觉被山锁住了一样。
因为心灵连通的关系，他这句吐槽乌丸莲耶完完整整听了进去。
“不愧是兄弟啊。”它感叹。
“咦？”
泡沫通过三双眼睛，凝望自己的坟塚：{它的意思是，我当初正是这样想的。}
不需要额外解释，一脉相承的魔力在身体奔流不息，戴尔蒙德瞬间明白了，那是……
“父亲。”
石冢清冷孤寂，海鸥都不爱在上面歇脚，日夜相伴的只有从大海远道而来的潮汐。海浪轻轻应和幼子的呼唤，乌丸莲耶不方便弯腰，却不逞强，将娇嫩欲滴的红玫瑰递给戴尔，叫他摆到石堆草丛的顶端，那是父亲为人时最喜欢的花，其中缘由现在的乌丸觉得无趣，可依然尊重。它实在没得选了，祭拜总得带上点什么吧？乌丸与“父亲”第一个百年的记忆碎片融合，对之后的事情仅仅因为上次父亲的劝阻勉强窥得一二；对于人性的捕手来说，一二足矣。
它聪明，迅速成功模仿小叔叔的举动，将那段回忆上传塞壬网络。
同样是一个漫长阴郁的深夜，金色鱼尾在水面下若隐若现，海妖趴在新建的碎石堆上。
我在看哪里，是周围重重叠叠的山吗？是吧，它恍惚地想，我应该是在看山。
塞壬的寿命始终看不见终点，一百年过去，然后是两百年、三百年，现在到底是四百还是五百年？时间失去意义，它开始不记得乡音，不记得自己最初的名字，不记得那些亲密无间的家人朋友到底长什么样，不记得自己四处漂泊是在坚持什么。它没有故乡，所以没有归处。世界真小啊，驾云驭风不过五个数就能环绕一周；世界又太大，大到它去哪里心里都空落落的，好像、好像它完全不被世界需要似的。
是啊，需要我的大家全没了，这个世界当然不再需要我。
群山步步逼近，海妖心浮气躁，又意兴阑珊，没有像过去那样随性击碎山头，而是双手用力撑起身体，想要……它低头，透过如瀑金发，看见了夹在石缝中的柔软花瓣。
这是……它不记得这种花叫什么了，但是它记得，天亮时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类为同族尸首恸哭悲泣，为他修建这座墓，为他洒下生前最爱的花朵。
塞壬轻抚花瓣，海风蛮横，同伴纷纷扬扬离它远去，只有它，这片可悲的花，被冷寂的石头死咬不放，不得自由。它不舍地揪住花，身体慢慢浸入水中，翠绿的眼睛与海面倒映出的陌生脸庞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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