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霜这个名字，是十月的母亲心许的。
十月是她出生的月份，初霜则是她出生那天的天候。
她在那年初冬，第一场霜落下的日子里诞生。不知道这样一个时令有无宿命的意味，初霜初霜，充满凌冽与清冷。像极了她现在的状况。
父亲在取名的时候，刻意回避了这样一种印象。但是十月的人生并未因此而有更多的好运。现在坐在慕峤一行人的备用马上，被油布雨披遮盖的头顶上淋着淅沥小雨，十月的心有些氤氲。仿佛一切都充满暗示。回想曾经，让她一家落入险境的源头，是她在下雨的林中遇见了兰阇，
而现在让她能够回到京师的，居然也是一场林中的雨。
多亏了慕峤一行胡人有准备备用马匹的习惯。多出的马能够让他们以较快的速度连续奔波两个昼夜。十月很快就抵达了京师。当初离开这里的时候，她足足走了一个月。
京师的城门还是那般肃穆。大约是在乡野之地生活了太久，眼睛所见都是矮小与破败。京师的城门和城墙，都比记忆里来得更加壮丽和巍峨。城门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月虽然缅怀这等繁华，却也没有忘记低下头来。
她现在的身份是黑户，最好别被人认出。
无数次她设想过回京的方法和路线。但从未有一种设想像现实这般简单顺畅。如果是别的猎户，除了携带猎物外还带了一个女人，少不了不盘查几句。但慕峤他们是胡人，又有侯爵的身牌。胡人男女之间无那多中原的礼节束缚，十月的出现一点也不奇怪。
慕峤骑在马上，掏出身上证明身份的牌子，又对守城的卫兵说了几句。卫兵点点头，慕峤又朝自己的一个随扈示意。那胡人随扈立刻意会，在卫兵过来假装查看猎物的时候，两人握了下手。
所谓“喝茶钱”，就那样交到了这卫兵的手上。
有慕峤的身份，又有了贿赂，卫兵再不行阻拦，一挥手，一行人是排在其他人后面的，反倒先一步入城。
入城的时刻十月万分紧张。并非近乡情怯，而是因为她担心会遇见陈平洛。
离开之时，陈平洛是东门卫。京师的几个城门卫经常轮换。如果他换到西门来也未可知。
不过，入城之后的十月又想：一晃四年过去了，陈平洛自己有好的家世，现在又有明悄那边的加持，如果还只是一个城门卫，实在是小瞧了他。
十月稍稍宽心，又觉得颇为厌恶。毕竟，陈平洛如果高升，对自己的复仇来说，岂不是更费周章。
入了城门，很快就到了住地。京师布局北贵南贱，达官显贵都住在城北，胡人作为异族，都聚在城南。
就算慕峤贵为“侯爵”，却也只是个投降的侯爵。他显然还是愿意跟胡人们居住在一起。
城市西南的这一小块坊区，就是胡人的聚集地。
而且是赤胡的聚集地。慕峤一族都是赤胡部。与中原直接接壤，也是投降中原的“主力”。因此白胡赤胡两部亦友亦敌，在京师也分野明显。白胡的聚集区虽然也在城南，却另在别处。
进入了胡人的坊，这里似乎也充满了草原的气息。跟别处坊市整齐划一的布置不同，这里外部还算规整，但一进来，房舍错落而置，中间还夹以草原人所习惯居住的帐篷。
在这里慕峤威望颇高。他一进入这个赤胡坊区，众胡人纷纷停下手中事务，对他点头脱帽致意。而胡人的小孩们则围着他欢呼雀跃，蹦蹦跳跳跟了一路。
十月的存在自然也引起旁人的好奇。有胡人询问是怎么回事，同行的胡人猎手用胡语回了几句，问话的人立即不吭声了。十月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想来不是什么坏话。因为那些胡人再看十月的眼神已经从困惑变得友好而尊重。或许是因为十月是被慕峤所救吧。
到了慕峤的驻地，是一块建设在坊区中间的住所。有胡人的帐篷，也有中原的房舍。这处“宅子”没有按照中原的规矩建立围墙，而是用一圈木篱笆界定了范围。木篱笆容易翻越，有点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意味。这里与其说是个宅子，不如说是个寨子。
到了地方，十月下得马来。慕峤等人也取出这次狩猎的各种猎物。的确收获颇丰，有一些珍奇的野味，先前那几只野兔子相形之下，就不过是充饥的食物罢了。
“今晚要宴客，”慕峤对十月说，“我们之所以去打猎，并且着急赶回来，都是为了这个。”
他有些歉意地笑笑，然后给她指了一个方向：“今天你一来就有的忙了。以后你就去那边帮忙。那里是准备饭食的地方。我这里需要喂养的是二十来口。还有就是这里的仆人不多，因为胡人普遍没那些个尊卑。你见到在这里忙碌的其实大都不是仆人，他们是附近的胡人住户，需要的时候过来帮忙的。今晚的客人是汉人官员，我担心他们可能会伺候不周，刚好你来了，你去帮忙看着点儿。”
十月一听，点点头便立即去往慕峤所指。寨子里看着有些凌乱，但其实布局完整、功能俱全。跟之前在林中新垦地忙活并没有根本两样。
进入到厨房，一个同行的胡人已经帮她跟那里众人打完招呼。十月很快就进入到自己的角色。虽然此番回到京师依然是做仆人，但十月已经心满意足。而且在这里做仆人，总好过私自潜逃回京师。她肚子一人在京师的坊市之间游荡，那样反而更容易暴露。
胡人是异族，异族跟本地人打交道总归有限。这个胡人的坊区简直就是城中之城，这里人不寻常出去，外人要进来也觉陌生。这就是她绝佳的保护。十月觉得，自己简直是交上了好运。
现在的她今非昔比，不但有了傀儡术一技傍身，体质乃至精神都比四年前强出许多。敌人或许仍然在外面搜索她，毕竟林子里找不到她的尸体。她得好好筹划，更需要抓紧时间。她要让她的仇家们一个个都付出代价。
一想到这里，十月的脸就想寒霜一样冰冷。不错，她现在叫初霜，不是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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