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仲冬初一，寒衣节。
“夕颜，快点快点!一会儿那位大主顾就要过来啦！”秦歌拉扯着正在捯饬衣裳的夕颜，急不可耐的样子倒让人觉得那位大主顾要见的是她。
“知道了，不着急，还有些时候呢!”夕颜慢声答道，丝毫没有如秦歌般激动的心境。
夕颜是七岁那年被人卖进这戏楼子里的，至今也有了八九年光景，早就看惯了这楼子的腌臜与风光，练得年少沉稳，心思如尘。
至于秦歌口中的“大主顾”，于夕颜而言，她倒是个例外。
儿时，夕颜学戏天赋异禀，区区四年便已被师父首肯登台。
四年前，一场《痴情骨》的折子戏让小小年纪的夕颜荣升为“戏曲界新人”，也让夕颜认识了这位“大主顾”——易湘。
让夕颜奇怪的是，易湘很少来这戏楼，但每逢寒衣节这天，无论寒雪，她却一定会准时出现在戏楼子里，沏一壶清茗，让夕颜为她唱一曲《痴情骨》，四五年间从无间断。
今日，也不曾例外。
一曲唱罢，夕颜的嗓子有些发干。走下了戏台子，她如往常般坐在了易湘身边。
易湘是戏楼子里少有的女客，但出手却比那些过来讨油水的男人阔气多了。夕颜因受她的赏识，免去了身边不少烦心事，因此夕颜对易湘也是感激的。
一位台下听戏，一个台上唱戏，戏演得久了，听得多了，夕颜和易湘的关系也熟络了不少。
“一会儿还去相思湖那里点荷灯，焚冥衣吗？”夕颜了啜一口清茶，柔声问道。
易湘掀起茶盖的柔荑嫩白如霜，蛾眉婉约，轻叹一声，答曰:“不去了，今后都不去了。”
“自你刚刚进这楼子起，我便觉得你心神不宁。可是发生了什么？”
夕颜开门见山问道。
“没什么，只是忽然遇到了一位故人。”易湘看向戏台子上，轻嗤一声:“人人都说这人生如戏，但我这妖生又何尝不是呢？”
易湘是妖族，修仙途。这件事夕颜是知道的，但她觉得也没什么所谓。
只要易湘能在这戏楼子里为她撑腰，夕颜便觉得极好。
“夕颜，你说为什么那些做错事的人，往往会在最后时刻选择弥补呢？”易湘端着茶杯，水袖滑落处，露出一条白玉似的雪臂，引得戏楼子里的人纷纷侧目。
“只是无论怎么弥补，都偿还不了一生的亏欠。”易湘放下杯子，又自答道。
“你问我这问题真当是笑话一场。想想我，自小失了父母，在姑舅家受尽了白眼，最后被卖进这戏楼子里，任由唱戏的师傅打骂，好不容易现在风光几年，楼子里就又来了一位“好伶娘”。这世人啊，做过错事的不少，悔过恨过的也不少，只是那真心改过的，却是寥寥无几。”
夕颜看着戏台子上的伶娘，感慨道。
“夕颜，其实我当年……”易湘微微低下头，面带歉意，却不知如何将下面的话说出口。
“罢了。”易湘拉过夕颜的手，正襟危坐，格外小心翼翼地瞧着夕颜，蹙眉轻声问道:“夕颜，想来我以后是不会再来这个戏楼子里听戏了。可若没了我，以后你在这里的处境必然不好过，我想着帮你赎回自由身，以后你跟着我，我保你不受任何人欺负。”
夕颜闻言，不禁笑出了眼泪。
“我的大主顾啊！你可知道如今那戏楼子台主的想法？”
夕颜抬首看向戏台左侧的角落里。那角落里蹲着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一双眼睛如鼠目般贼兮兮地四处瞅着，肥头大耳，口中一颗金牙在黑暗的角落中熠熠发光，一张脸上，鼻是鼻，眼是眼，偏偏就如手艺人学艺前捏烂了的泥人，让人看着好不恶心。
“他有何想法？”易湘不忍心去瞧，实在是不想污了自己的眼睛。
“他想着将我纳妾呢！”夕颜苦笑道。“真不知是哪个仙家给了他这份子自信。”
“那我赎了你岂不是正好?”易湘疑惑道。
“这倒是不错的。只是我恐怕他要讹你不少银两，只觉亏得慌。”夕颜笑道。
其实，这几年她一直被易湘护着，少说也已经有了千余两白银。无功不受禄，夕颜总觉受之有愧。
易湘笑笑，并不言语，独自径直走到了台主身边，谈说两句，便拉着夕颜从那戏楼子里彻底离开。
“成交了？我可值多少银两？”夕颜空无一物地来，也不带一物的走，也并不着急行李。
“一千两黄金。”易湘含笑，看着这个年少老成的小姑娘，心中既觉好笑，又满怀愧疚。
多年前，她为了那个人，手上沾染了无数鲜血，而夕颜的父母便是其中二人。
后来，当她得知一切时，夕颜便已经历尽苦楚，走到了戏台上。
若说是夕颜欠她的，倒不如说是她亏欠夕颜的。
“放心，那老板的技俩抵不过我。我给他的那些银子都不过是一些破铜烂铁，待他再老些，那些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银都会褪去颜色。那些赚到手的黑心钱总归还是需要还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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