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颜发现自己飘了起来。
她的视野不断上移，但往下看却又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她想用意识稳住自己的飘移，试了几下徒劳无功。
她往上越升越高，似乎穿过了山洞的洞顶，她朝下匆匆一瞥，划过视野的只有苏让惊怒的脸庞。
苏让看不到她，而他手里的蛋已经碎了一地。
方颜心想：惨了，这要怎么哄。
这个念头匆匆掠过脑海，来不及细想，她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另一个模样。
干旱贫瘠的大地上，一个个火球从天而降，转眼变成一片火海，几片零落的鸟羽瞬间化成灰烬，从方颜眼前飘落。
“那是你的先祖。”
熟悉的女声响起，画面随之一变，一只金乌驮着太阳在空中跌跌撞撞，落入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浑身湿透的鸟儿艰难地爬上岸，乌黑的羽毛东一绺西一绺凌乱地贴在身上，像一只掉了毛的乌鸡，它来到一棵巨大的树下，拍了两下翅膀试图飞起，却只扑腾了两下就栽倒在地。
最后，它只能蜷曲在大树底下，发出几声悲鸣，闭上双眼。
方颜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苍凉，那几声哀啼像是钻进她心底深处，徘徊许久，萦绕不去。
她按下这股奇异的感受，放眼四顾。
眼前的景象定格在金乌合上双目的一刹那，画面静止，再无变化。
方颜的目光落在金乌身上，过了许久，开口问：“这是你？”
虚空中传来一丝气息波动：“为什么是我？”
听到那个女声的反问，方颜道：“我的先祖已经在火海中丧生，活下来的只有这一只金乌，你之前说我是你的后辈，如果不是你，还能是谁？”
女声笑了。
她的笑声像大提琴的琴弦拨动，带着厚重的韵味，仍然没什么感情：“是啊，那就是我。”
她的声音像是环绕在方颜周围，慢慢道：“当年金乌一族，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
“那些蛋呢？”方颜问，“前面的壁画上还有一窝蛋。”
“那是我兄弟姐妹们的后裔，”那个声音道，“我将它们放在一起，盼着它们能活。”
方颜琢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那些蛋并不能都孵出来？”
女声淡淡道：“金乌一族禀天地精华而生，每一颗蛋只要吸取了足够的灵力就能破壳，不需要像凤凰那等寻常鸟类一样孵化。”
方颜听她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傲，忍不住道：“听你这么说，金乌比凤凰更厉害？”
“凤凰不过是祥瑞之物，歌娱取乐罢了。”女声道，“我们金乌一族却与太阳同进同出，泽被天地。”
方颜“哦”了声，心想：这就像996的打工人看不起娱乐圈208的明星，在山海界也存在物种歧视。
女声见她沉默不语，又道：“后羿射日，让我金乌一族损失惨重，你对此有何想法？”
方颜回神，想法？没想法。
今日之前她还是一个人，不能指望她用金乌的逻辑思考。
但听这位金乌老祖的意思，她如果不能说出个一二三，怕是不能让对方满意。
“没想法，”方颜道，“十日凌空，生灵涂炭，后羿射日只是做了对大家最有利的选择。”
先前的壁画中，十个太阳带来的灾难没有任何生物可以幸免，不管是凡人还是妖怪，就连那些神也受到了波及，论及罪魁祸首——
“为什么会出现十个太阳同时出行？”方颜问。
人界的传说对此只是一笔带过，常见的说法是这十个太阳胡闹玩耍酿成了惨剧，但方颜认为，这些太阳就像工厂固定的流水线，它们轮流出行的轨迹早已固定，如果突然发生改变，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这一问，耳边的女声发出一声轻笑：“还不太蠢。”
方颜内心呵呵，她就说对方为什么要考她，看来这才是这位金乌老祖提问的真实目的。
金乌老祖道：“我们都被骗了。”
她幽然长叹：“最开始，世上以妖族为尊，人族如同蝼蚁，后来，人族之中有人成神，慢慢地，人族与妖族开始平起平坐，再到后来，人族发展的势头一发不可收拾，妖族却逐渐式微。”
她说到这儿，又是一顿，问方颜：“如果你是妖族，你会怎么办？”
方颜：又问她？
“振兴妖族，与人族达成协议，最好弄一个……和平共处五项原则。”
“和平共处五项原则？”金乌老祖疑惑。
“互相尊重领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平等互惠，和平共处。”方颜麻溜地答道，“现在的人类就是这么干的。”
金乌老祖轻“呵”一声：“你心里还是把自己当成人族。”
“对啊，”方颜老实回答，“我才变成蛋不到一天。”
金乌老祖沉默了一秒：“不想为你的祖辈报仇？”
方颜茫然：“如果能报仇，您不早就报了？”
她这话让对方再次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金乌老祖才道：“妖族不甘心被人族压过一头，于是想了个办法，骗十日出行。”
“它们傻吗？”方颜道，“十个太阳同时出现，人族不能活，妖族也活不了。”
金乌老祖冷冷笑了声：“你可知一旦成神，便能超然物外，畅游太虚，十日凌空又怎么样？它们可不会沾上半点。”
“所以十日凌空的时候，那些妖神都躲了出去？”方颜大约能猜到他们的想法，只要妖神还在，妖族的火种就在，即使大地上的妖族全灭，它们仍能繁衍后代，可是按照这个逻辑，“如果人神也躲了出去，它们怎么办？”
大家拼到最后，拼的是努力生娃？
这么一想就觉得既荒诞又悲凉，那些在十日凌空中死去的生灵，他们在一些神只的眼里，大概就跟不要的废品差不多。
金乌老祖淡淡道：“妖族凉薄，人族死脑筋，那些人神走的却不多，到后来便出了一位后羿。”
再后面的故事不用多说，后羿射日，十个太阳只留下一个，其余的连同它们的坐骑金乌，一起陨落于天际。
“这事就这么完了？”方颜追问，“没人追究幕后真凶？”
人族和妖族都不是吃素的，经过这么一场大劫，他们不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但人界的记载却是，射日之后，大地重归安宁，仿佛真就没什么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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