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堂。
端木浅向太后禀明了来意。
殿宇内，鸦雀无声，只有燃着的威严香息，包围着端木浅。
如果今上在，或者他小姨在，气氛或许会好一点，他忍不住想。
但太后是刚强的人，不喜欢躲在人背后的太宗子孙。
这一点，辜星曳提醒过他，因此，就只能是他独自面对。
过了很久，太后才道：“这件事，你叔父来和我商议过。
你叔父说，你多年不在玉京，几乎自生自灭。总不能该关心的时候不关心，不该干涉的时候冒出来干涉，这不是做长辈的道理，我也赞成。
只是浅儿，你有没有想过，姚家娘子为什么会逃婚？”
太后这关不容易过，端木浅有心理准备，否则辜星曳不会对他说，她会等着他，等他来娶她。
那句话背后的意思是，她会不畏艰难，和他站在一起。
在这之前，他想过太后不赞成的各种可能各种理由。
他也分析过，除了性命，他现在最宝贵的就是临淄王这个爵位。
父亲母亲盼着他活下来，盼着他能承继临淄王的爵位，再苦再难，他咬着牙，做到了。
如果今天太后一定要他放下什么，作为他娶辜星曳的条件，他实则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只能放下这个爵位，从此做个普通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太后提到的是姚拂。
他想娶辜星曳，和姚拂有什么关系？
他只好平静地陈述，“浅儿曾经想过，但没有理出头绪来。如果亲口去问姚娘子，只会令我们两个人更尴尬。
当时人们也有议论，认为她逃婚，是因为我一无所有，可我和姚娘子从小一起长大，我总觉得她不是为了这个。
不得不承认，我当时的确一无所有，娶了她，累人累己，所以她逃了婚，我能理解，也从不曾有怨恨之心。”
太后摸摸端木浅的头，“你能做到不怨不憎固然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姚娘子逃婚，然后你离开玉京，是否姚娘子牺牲了她的姻缘、她的幸福、她的名誉，换来了一个让你离京最为充足的理由呢？”
端木浅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当时，他在袭位的事上遇到了很大的阻碍。
到了袭位的年龄，太后不愿松口，今上也无能为力，他迟迟不能袭位，留在玉京，处境尴尬，被观望，被揣测，受尽冷眼和嘲笑，比个平民都还不如。
而恰恰那时，姚拂逃婚了。在旁人眼中，他失了脸面，心灰意冷，向朝廷讨个差事前往边关自生自灭，十分合情合理。
他就这样去了龙须关，然后侥幸活了下来，建了功业，回来后，袭位一事就变得再无争议。
“祖母认为，姚娘子逃婚，是为了让我能离开玉京？”
太后点头，“你不觉得吗？姚娘子逃婚之后，整桩事情的受益者不是她，而是浅儿你。
从前临淄王府败落的时候，她没有提出要解除婚约。在成亲的当天逃婚，无非是要做的人尽皆知，让你有机会走出去为自己搏一搏。”
是这样吗?
端木浅垂了眸。
他得以离开京城，得以在边关一搏，是姚拂在他身后默默的推动，默默的付出吗？
她又不是他的谋士，她实在不必这么做。
谋士从来不这么谋划一件事，还没伤敌一千呢，就自损了八百。
他想起回来以后第一次上朝述职遇到姚拂的情景。
那一次他一直怀疑，他们不是偶然相遇。
姚拂给他递来一把伞，说话十分坦然，就像他从来不曾离开过玉京，就像他们昨天刚刚见过。
他们两个人固然不陌生，可同在一把伞下，距离那么近，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那时他想，因为他们成了世上最没有可能的两个人，所以她才不需要避讳这种男女之嫌吧。
现在想想，难道她想表达的，不是他理解的意思？
秋水堂的那晚，他扔出去的枝条擦伤了姚拂，她也曾平静地说，感觉不到疼。
听到那句“感觉不到疼”，他当时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一种生疼，像是姚拂无声地传递给了他。
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可那天晚上看着姚拂转身离开的背影，天上的朵朵烟花，的确衬托着她，遗世独立，却孤单冷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呢？”
太后笑笑，“我也曾经想过，这是姚家长女一个人所为，还是你们两个人在事前商量好的？最终我发现你并不知情，想来她觉得我一定会关注这件事，所以独自守着这个秘密。
她不对你说，是不想牵连你。
至于你回来之后，她为何不对你说，我就不清楚这些小儿女心思了。
或许是你对身边的那位小医官心思发展得太快，她已经没法说了。”
端木浅不禁想，婚书，聘礼，回礼等双方都还没有退回。在他看来，是一桩疏漏。或许对姚拂来说，她在等待转机。
那天，他们在佛堂的后院叙话时，那里非常私密，没人打扰。她本可以将从前的事情向他说明清楚。
但他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因为他是去终止那段还仍然有效的婚约。
不过，这件事如果由姚拂来说，一定比太后对他说要好得多。
他明白，他让姚拂受委屈了。
可什么也不告诉他，就为他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就好像他是个毫无知觉的木偶人。
姚拂为他做的这些，就像那天雨中她递来的伞。
那是她的好意，可别人的好意就一定要接受吗？
他用手抹了把脸，又有那天在雨中的感觉，衣服粘在身上，雨打在脸上，连看个人都是朦朦胧胧的。
他心里有一丝疑惑，“关于姚拂的事，是有谁对祖母说了什么吗？”
太后一双凤眼，十分清明，“浅儿，都只是我的猜测。
可恰恰从没有人跟我提起，才显得那家人的可贵，这当中应该也有姚夫人、云然翁的默许。姚家长女算是个人物，他们那样的人家有刚正的气概、顽强的风度。
就连我也不得不佩服，当年你父亲端木意明要和她家联姻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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