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越被女儿的话问住。
没见,她从来都没有与他在这样的时候见过。
只是偶尔,在逢年过节的君臣宴会上遥遥相望。
闻人语重情,却也固执。
他理解她的选择却不原谅。
他不怕放弃一切,大不了回老家做个教书匠。
再不济,就是一死,总之不会放开妻子的手。
但她怕。
所以,他可能最恨的人就是她了。
恨她亏待自己,一人跑入深宫大院,走进永无止境的枷锁之中。
因此,十几年他都不曾主动与她相见。
他怕,控制不住,带她走。
“没有,你爹也是不愿见我的。”每年来来生辰,她都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从未与他碰见过。
这是他的府院,怎会不知她的到来,只是不愿见面罢了。
闻来的眼睛瞬间睁大,“不是的,娘,您怎么这么想爹呢。他可愿意了,他这会儿就在对面的书房。”
“我以为是您不能见他才这样的。”
毕竟现任是皇帝,强权压制什么的好像也有可能。
时越失笑,没想到来来是这么想的。
“来来,”她正襟危坐,端正了神色,认真地与她解释,“宫里的那位叔叔,没你以为的坏。相反,他很温和。”
“你往日收到的许多稀奇玩意儿,都是他特意留给你的,连宪儿棠儿都没份儿。”
提到两位皇子,怕她不认识,“宪儿是太子,与你同岁。棠儿是你弟弟,小几岁。”
闻来晓得太子,他们甚至认识。
“娘,您忘啦。爹是太傅,是两位皇子的老师,我怎会不知道呢。”
时越扶额,真是傻了,这茬都忘了。
“听您这么说,我也放心了。”
她一直以为娘在宫里过得很不好来着,就想做女官,进去保护她。
“他不用对我好,对您好就行,我有我爹呢。”
时越很欣慰,真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母女俩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不知不觉就说到了天黑。
当房中点起灯烛时,她们就知道。
该走了。
闻来恋恋不舍地送她出去,一打开门,就对上书房那亮着灯的角落。
窗户关上了,依稀可以看到投射在门上的挺拔剪影。
时越也看到了,离得这么近,只隔着一道门,却不能相见。
眼看着娘时越就要出去,那就白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再也来不及了了。
心里给自己鼓了气,牵住她的手就往书房靠近。
“来来,你做什么啊。”她一时不防,被捉了个实在,拖着就往前跑。
这丫头不知遗传了谁,力气大的出奇,她完全挣脱不了半分。
瞬间就被拉到了书房门前。
电光火石间,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时越就感觉面前的门被推开。紧接着她也被推了进去。
然后,门就从身后被关住了。
门关住了!
她轻轻拍着门板,不敢大声,“来来,你开门呀,娘有点儿害怕。”
五分胆怯,三分惊疑,两分慌乱。
她是真的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声音大点儿都怕惊扰了身后的男人。
“娘,您就当大发慈悲,见爹一面吧,他这几年都成望妻石了。”
她真没有别的意思,做女儿的只希望两人说开,以后都各自拥有各自的幸福。
闻人语早就听到了门口的动静,知道她该要走了。
坐在桌前,半晌也没翻动过一页。
心乱了,怎得看下去。
正要起身,就眼睁睁看见门外被塞进来一人。
却不见她出声。
抬眼看去,她还在与门外的女儿求救,求她出去。
他是豺狼虎豹吗,就这么连一眼都不愿再见吗?
强忍住想要过去转过她的冲动,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一站一坐,一正一背。
良久,时越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缓缓转过身,对上那端坐在桌前直直盯着她的男人。
“长…长默。”
那声叫他魂牵梦萦的称呼,他等了十七年。
放置在腿上的手死死掐着,将心里的惊涛骇浪尽数锁住。
努力了好久,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贵妃娘娘竟还能记得微臣的字,我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嘲讽的话叫他哽咽的气音断得不上不下,没有一点杀伤力,反叫他自己红了眼。
时越被他一声“贵妃娘娘”砸得难受,他果然还在记恨。
“对不起。”千言万语都难以表达她内心的情绪,只能干巴巴地说句俗套到极点的道歉。
闻人语也被这道歉气笑了,笑得他眼泪都滑了下来,顺着白玉面容落下。
站起来,想走过去。
“我是什么娇贵的东西啊,这种时候都还要你说对不起,”心绞痛得厉害。
“那年你嫁与我,我和你说定要护你一辈子,但死不悔。没想到,却叫你护了半生。”
“现如今,还要你向我说对不起。”
嘴唇忍不住抖了起来,终于像是承受不住那滔天的苦痛,一手扶住桌角,弯下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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