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只有一轮明月孤独悬挂在墨色的空中，今夜无星。
修朗细细地思量着卜子安的提议，他的目光停留在修宁的身上，看着他一脸淡定从容，无所畏惧的样子，随即开口，“好，就按你说的办！去准备吧！”
此刻的修宁依然觉得，依杨才人一介女流断然不会做出如此之事，哪怕所有人的供词都指向她。
半晌，卜子安已然端着一碗清水到达殿上，另有一内侍端了一件矮凳放置在堂中。
修宁望着面前的这碗清水，眸中闪着昏暗不明的光，他抬眸看向修朗，神色凄婉却又恭敬，随手一指那名扬言与杨才人有情的侍卫，“父皇，既然在场众人都说儿臣乃是他的亲生，未免皇体有损，那就让他与儿臣来验一验吧。”
三人闻言如遭大赦，特别是刚刚被他反驳得老太医，因为他们知道，不论用谁来验，结果都是一样的，可若与这侍卫相验，又更能坐实此事。
修朗听着修宁的话，眼里闪过几丝动容。他真是小看了自己这个儿子，这么多年他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可如今看来，他竟比他其他的儿子更具有君临天下的气魄。
可即使他再优秀，皇室血脉也绝不能出错。想到此处，他眼神越发坚定，更透露出一丝不容置疑般的决心，“好！就用他来验！”
卜子安深深地望了一眼修宁，便将托盘上的细针送到了他的手中，言语间皆是恭敬，“五殿下，请吧。”
接过细针的修宁没有任何迟疑，随着针尖缓缓刺去，一滴鲜红的血珠顺势滴落在碗中。
而那名侍卫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竟将自己的手指刺了一个血窟窿，滴入碗里的血珠渐渐多了起来。
此刻，众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那碗清水之中，殿中登时安静起来，只能听见浓重的呼吸声。
不过须臾，本滴落在碗两旁的血液缓缓靠近，竟慢慢融为一体。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修宁整个人都怔愣在原地，这结果就好似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将他本坚持的信念顿时压得粉碎。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修朗本怀有一丝的期待也转化为浓浓的怒气，他一拳砸在龙椅上，眼中怒火中烧，声音如雷。
修宁脸色发青，双眼登时变得猩红。他不相信，他做低伏小这么多年，竟都是一场笑话。
他以为，自小他饱受欺凌，只是因为他没有母亲，没有一个强大的背景，所以他拼命学习，拼命努力，只为让自己更强大。
可现下，这一碗清水竟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全都打破。这就说明，他本就不属于这皇宫。所以，他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是他本就应该遭受的。
「不，我不甘心！」
修宁温润的面庞顿时变得狰狞，血液在身体里不断翻涌，垂在身侧的手青筋暴起。
他还想再博一博。
声音陡然变得凄厉无比，“父皇，定是这水有问题，儿臣绝对是被冤枉的！请父皇明察！”
修朗冷眼看着仍在为自己辩解的修宁，他忽然从龙椅上站起，行走间，龙袍都猎猎作响，“好！朕就给你个痛快！”
「也让自己心安。」他如是想。
“陛下，不可啊！您千万不可如此啊！”一旁默不作声的卜子安看出了修朗的意图，他三步并作两步，出声阻拦。
“你不必再说，朕心意已决！”话音未落，一枚血珠便顺着他的指尖滑落。
众人本就悬着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
而随之出现的结果，让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当然，这其中不包括修宁。
碗中，修朗的那滴血孤独地待在一旁，与那本就相融的血珠隔得远远的，而横在两滴血珠中间的那条水印，也横在了修朗的心里。
他气息暴涨，婉如拘禁已久的恶兽，破笼而出，“你还有什么可以辩解！咳！咳！咳！”
说罢，抬脚便重重踹向了修宁的胸口，这疯狂涌出的怒气，只压得在场众人喘不过气来。
而被踹倒的修宁，面如死灰，双眼睁大，双唇紧抿。此刻，他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良久，他怒极反笑，一双激荡的眸子也缓缓归于平静，他跪直身子，抬眸看向怒火中烧的修朗，轻启薄唇，“儿臣，不，草民甘愿领罪。”
「只是，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皇姐，能正大光明站在她的身侧。」
濒临死亡的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对于自己来说，护自己一生的永安从来都不只是他的皇姐。
不知从何时起，永安的音容相貌已经深深印进他的心里，他对她，绝不仅仅只是亲情。可现下，一切都来不及了。
思及此，两行热泪瞬间涌出眼眶。
“好！既然如此，卜子安，传朕旨意，五皇子生母杨才人混乱皇室血脉罪大恶极，今其已死，但全族连坐，遂株其九族。罪子生父同罪。而五皇子修宁扰乱朝纲，私自开设地下钱庄，使用厌胜之术，数罪并罚，判秋后处斩。剩下二人连同族人驱逐出京，后嗣永不准入朝为官！”
修朗负手而立，背对着众人，缓缓开口。此时的他，从最开始的怀疑，到最终确认，他已经精疲力尽。
他聪明一世，自被养在太后膝下，便运筹帷幄。而登基以后，也时时提醒自己这一路走来的不易，甚至拒绝太后将族人塞到后宫。可到头来，他却被一介宫女欺瞒至今，多么的可笑。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小人真的不知情啊！”那侍卫听到圣旨，仍是不死心，直到把头磕的血流不止。
可如今，他再狡辩也无济于事，事实已经摆在众人眼前。
“谢陛下隆恩，草民领旨。”修宁郑重的向着修朗挺拔的背影叩头，声音也带着赴死的决心，“是草民辜负了太后和公主的教导，望陛下不要牵连无辜。”
如今，修朗口中所说的一切是不是他做的已经无所谓了，他已经没有了可以辩解的身份，可他决不允许因为自己而连累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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