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福寺位于京城东南，依山而建，四面是葱郁的苍松翠柏，因连日大雪，绿中添了一层白。
蔡南星心中复杂而苍茫一片，从窗外雪景挪回视线，轻轻覆在萧定川残破的腿脚。
“哥哥说从不信命，淑仪亦不信。现如今走到这步，命运似乎要按着咱们低头。”
萧定川沉默着，把眼看向窗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崇山峻岭，目光不见动容。
蔡南星知道他性子冷，女人于他如浮萍羽毛，没多紧要。
说不上的灰心，她别过脸，悬着愤怒的泪迟迟不肯落。
屋外一切嘈杂隐没在簌簌风雪中，朦胧撞击着耳膜。他们藏在这里，好似世间一对普通男女，却不被世道相容。
她穿过来，并没有抱持多少贞烈态度，喜欢的男人就爱，颇有些洒脱不羁。
李烨的风流她钟情，哥哥的勇毅她也爱。然而这些喜欢就像冰雪，总有消融的时候。
这些年，她尽量扮演萧淑仪端庄柔静的性子，甚至开始修佛诵经。然而经文里到底没能释义，顶着另一个人的头衔，得到的到底是真爱还是幻梦。
兴许是被白絮儿戳穿的缘故，她不愿再扮演萧淑仪。决心以蔡南星的性子活上一回。
走去盆架，蔡南星撩着冰冷的水洗去残泪，一并摘了那劳什子面具。水从她指缝溜走，凉而空。
她爱的这两个男人，都更爱江山。
而那个不爱江山的，偏偏又死了。
萧定川的沉默是用来对抗她的，蔡南星知道。忍不住开口，“接下来预备怎么办？兵马驻在西北，嘉福寺这头可是通往东南。”
萧定川用力拍了拍右腿，笑了，“北狄王哈什哈与我结了异姓兄弟，全力助赟儿拿下皇位。汉历新年初一将亲自领军南下。西北将士得我之令不予抵抗，届时便如一马平川，直取京师。”
“凭什么信得过他？”蔡南星转了冷脸。
“哈什哈性情古怪，你领西北兵马他尚且拖了这么多年才肯结盟，如今身在险境，那样精明的人，会心甘情愿帮忙？”
萧定川走来将她搂住，一并软声去哄，“天底下没有白做的买卖。事成之后割西北十城给北狄。”
蔡南星猛然挣开他的怀抱，咬牙道：“这是卖国。”
萧定川拖着脚步坐回榻上，没所谓地一笑，“我知道。只要拿下江山，今日割了这十城，往后再夺回来便是。并没有与北狄真心求和的意思。”
蔡南星这才跟着笑出声，淡淡的，“哥哥文治武功都在李烨之上，自然是能办到。只是赟儿，那孩子虽看着机敏果决，实则胆小心软。”
萧定川勾手唤她到身边坐，一面捋着她被水浸湿的额发，“赟儿这性情也不知随谁，自小就有些软弱。”
蔡南星略惊，很快镇定下来，将脑袋埋到他胸膛，“自然是随我，哥哥不是说我小时候总哭么。”
“还真是，”萧定川让开点怀抱，笑颜里藏着怀疑，“他像我倒好办了，你说是不是？”
蔡南星抬起柔媚笑眼，“模样像你，连带多情也像，仗着有副好皮囊到处拈花惹草，引得云舒抱怨。”
提起萧云舒，萧定川笑容收尽，轻叹一口气，“到底因为咱们，让赟儿与舒儿成了天底下最不幸的夫妻。”
同父异母的兄妹，乱了纲常，自然是天地不容。
为了萧家与李家永享荣华，不得不有所牺牲。只不过，牺牲的是毫不知情的儿女罢了。
雪越下越大，禽鸟归林，人声响在天外天，格外沉寂。嘉福寺今日香客寥寥无几，大约是行路不便的缘故。
逢此雪天还肯来的，必然抱着恳切的执念。不是求佛就是求人。
小禅房外，宁策背身疾步走进风雪，一身月色大氅将他完美隐藏。所见所闻仍令他心惊肉跳。
前些日子接到萧定川的信，约在嘉福寺相见，他心中大喜，为在萧家谋得重要地位。
提前一日来探地方，不巧撞见方才情景，那点攀附权势的野心渐渐偏移。
“割西北十城予北狄。”心内反复念着这句话，宁策被霜雪冻白的脸倏地一抖，用力拂袖道：“其心可诛！”
虽不是君子，到底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萧定川以城池侍虎狼，即便扶燕王上位，也不足以平天下人心。
一径出到山门前，宁策见停着一辆华美车舆，打帘子下来位风姿绰约的丫头，穿戴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讲究，不是集美是谁。
而轿中所坐之人，想必就是絮儿。
宁策让到一边，从钱袋摸出一钱银子打发赶车的，“你先回，替我将这封信交到兵部侍郎陆仲成大人家。”
“官人不走？”马夫双手拢在袖子里，吸溜一下通红鼻头，“眼见天黑，待会儿可没有回城的车。”
宁策望向一旁车轿，“不碍事，自有车马送我回去。信送到就成，风雪大，你老快回去吧。”
空车上路正好带几个人回城，白赚一笔，马夫乐滋滋地去了。
宁策挪转脚步，朝隔壁车轿打拱，“可是絮儿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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