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一起,吹散了经页,吹走了经卷,吹翻了方桌。于是,经页乱飞,如同纸蝴蝶,当空飞舞;方桌齐翻,倒地的贡品,到处乱滚乱跑;还有满院子的光头,大呼小叫着,追赶吹跑了的经书。大风吹起他们的黄袈裟,时而遮住光头,时而露出半个秃瓢。这群光头浮在随风飘荡的黄袈裟里,就像是黄泥汤里漂浮的一串串油葫芦。
院子里还没下雨呢,法坛就被大风吹乱了。智云方丈从客厅里抢出来,低声喝止:“阿弥陀佛,都不许乱动,继续念药师咒。”
“方丈,经书吹散了。没有书本提示,我们背不熟药师咒。”
“阿弥陀佛,平时不尽心做功课,现在就掉链子。记住多少,就背诵多少。哪怕只记住一句,也要反反复复的念。懂了吗?谁要再敢乱了班序,明天就去戒律堂,受罚去。”
院子里的高僧大德们,在方丈的督促下,渐渐安静下来,开始背诵药师咒。一群高僧,这时的心思,出奇地一致。人人都想随着别人哼哼,学习南郭处士滥竽充数。可惜啊,可惜,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位能完整吹好“竽”的。到后来,他们只得整齐划一的诵念起佛号来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佛号念得抑扬顿挫,韵律十足,颇得了些净土宗的真传。
智云方丈站在客厅门口,他的鼻子快气歪歪了。他心里暗骂:一群混账秃驴,狡猾狡猾的!我们净觉寺是唯识宗的正朔,我们的脸,快让你们这帮子秃驴丢尽了。药师咒,背不熟也就罢了,你们这群不争气的东西,居然当众念起了净土宗的“儿歌”。
你们是打算改换门庭吗?好,等这事过去后,把你们全部开走。让你们都到香积寺去。靠念佛号,就能修道成佛,这等便宜的好事,你们也信!看你们摇头晃腚的那副贱兮兮的样子,你们念佛号的水平,连公园里绕树绕塔转圈的大爷大妈都不如。丢脸,丢脸呐——
智云恨不能领着他们念诵药师咒,可他也背不熟了。他气哼哼地回到座位上,继续对着经文,诵读药师咒。念了两句,忽然想起,若是平时,这三炷香,该燃烬了。他回头一看,邪门,真邪门,三炷香,只不过烧了三分之一。
奇怪,在大雄宝殿里燃香,有风时,会燃烧得特别快。今日,为了多赚些“银两”,我这特意让人取来短香。这香比寻常香短了一截,燃烧更迅速。这样子,多烧香烛,可以多收主顾的钱财。可是,为什么,它烧得这么慢呀!急人,急死贫僧啦。
更令智云着急的是,院子里刮大风,客厅的门大开着,而客厅里一丝风都没有。香烟婷婷径上,不散不斜,直直的,冲到天花板附近就消失不见,彷佛是被精舍吸收了。
智云瞅着三炷香,略略估算了一下时间。按照这个速度,恐怕再有两个小时,也未必烧完这三炷十几厘米的短香。不行,不行,我累了一天了,熬不了那么久,我得想个法子让香燃烧的快一些。有了,机智如我呀。让风吹进来,吹到香上,不就燃烧的快了吗?
智云又从蒲团上站起来。他转到后窗,想要拉开窗户,形成前后贯通的对流风,来加快短香的燃烧速度。
智云的手刚刚握住窗户的开关,就听得啪啪啪啪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在后窗上。他立即拉开窗的插销,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小缝隙。十几个冰冰凉的大雨点子,从小缝隙里钻进来,无情地拍在智云的脸上。
雨点打脸的那一刻,不知道智云方丈的脑海里,有没有浮现那一句歌词: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
智云被冰雨拍得脖子一缩,立即关上了后窗。他脸色惨白,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害怕。里屋的花熇嫣,她究竟是什么人。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她竟然能料风雨如神!她既然能预知未来,那么多半会救活小孩子。
她要是救活了小孩,那我怎么办,净觉寺该怎么办?事情明摆着,孩子在我们手上死的,而在她的手上又活了。唐吉会怎么想!
那孩子用过避暑角就死了。难道真是吕四喜和我,治疗不当,害死了孩子。佛祖啊,你告诉我,真是那样的吗?弟子,坚信没有用错药,是那孩子该死。佛祖,我错了没有,你要明示弟子啊。
智云暗暗向佛祖祈祷。忽然,一道厉闪,从天而降,喀嚓一声,好像劈中了什么,满院子、满客厅里都是焦糊的味道。屋里院外的灯,应声而灭。念经的和尚们,大声惊呼,惶恐至极。
智云也吓得叫了起来:“啊呀——”
他惊叫完了,也意识到了:这是佛祖示警啊。我真是错了,我有罪。有罪就要改,为了救活孩子,我们不能再乱了法阵了。
智云摸着墙壁,来到门口。他刚到门边,轰隆隆的闷雷,在不远处响起来。雷声刚过,智云方丈就喊:“不许乱了方位,那个乱了法阵,明天卷铺盖走人!”
历闪和闷雷过后,大风好像停了,雨声更响了。大雨点,噼噼叭叭、叮叮当当,敲得房檐屋瓦,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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