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铃和戚文卓不经意间挪了挪，崇燕雪刚好看不见了，方想向前微走一步，脚下踩了个石子儿，“吱嘎”一声轻响，将两人的目光霎时吸了过来。
她也不掩饰了，大方地走了出去，背后跟着北煦。
信铃还尚在迷蒙之中，戚文卓忙上前行礼，面上依然挂着勉强而惨淡的笑，她才恍然跟着行礼。
夜里，崇燕雪在铜镜前梳发，忽而见镜子里多映了一道影。
北煦缓缓上前，也不言语，接过篦子，轻轻地帮她梳。
门扉未关，丫鬟玉绮端着水盆子进来，却见这样一幕，按捺下惊呼之声，脚步极轻地退下，往另一院中去了。
炎夏，皇族移居避暑山庄，同去的还有一些位高权重之人。那山庄是一个占地广阔的大花园，那里水草丰茂，山花烂漫，游廊错综，景致极美，说是避暑，其实为年轻公子姑娘的相亲之地。
晨时，王妃将崇燕雪传入屋中教训，“你年纪不小，如今也不傻了，该找个贵人家嫁了。”
“娘，孩儿还不想嫁人。”
王妃心急，“你怎么又傻了？不嫁人，你以后依仗谁？女人长大了，就该嫁去服侍公婆，作丈夫的贤内助，更重要的是，绵延子嗣！”
不待她出声，王妃接着道，“戚昀那小子十日后行冠礼，也是能成婚了。他和你一同长大，你也最是喜欢，我看就颇合适，你今日多去和他接触。”
崇亲王却立即反对，“此事不妥，戚将军战功赫赫，手握兵权，如果亲王府与将军府结亲，陛下定会怀疑我起了反心，届时，亲王府树大招风，恐有危险啊。”
晌午，崇燕雪缓步走在河边，杨柳依依，眼眸一直轻扫着这片景色，仿佛不见一人，心里空落落的。
戚昀跟在后头。
一路无言，快走到尽头时，戚昀才跑到前头，拦住她的路。
“燕雪，虽然此事涉及党争，阻碍甚多，但我不怕。我只想让你知道一件事。我跨过山，涉过水，见过万物生灭，碧海苍天，却皆不及你眉眼。”
他顿了顿，一个热血鲁莽的青年，声音却温柔至极，“我愿为你征战沙场，护你周全妥帖，让你往后不再担惊受怕。我愿执你衣袖，将生命尽付与你，相伴黄泉碧落。”
“你愿意和我成亲，厮守终生吗？”
戚昀上前一步，想执起崇燕雪的手，她却微微退了一步，他的手顿在原处。
“得戚公子此番话，是奴家三生有幸。感郎千金意，愧无相还与。公子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天涯何处无芳草，还望莫费光阴在我这弯残月上才是。”
戚昀脸上由兴奋转为失落，再转为坚定，复上前一步，见对方退开，马上止住，讪笑道，“再过两载，若卿未嫁，我未娶，我再拿此番话来问你。”
少年一张清俊的脸上，稚气未减，转身便跑开了。
崇燕雪走上湖上游廊，湖里荷叶田田，挤挤攘攘，岸边回廊里有公子姑娘在说笑，却还是不见那人。
她在偌大的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转着，却顾盼流连，似在寻觅，又好像漫不经心。
转过一片假山，有一条石径，繁花将小径装成一条花间小道，白绒绒的花瓣，像冬天纷飞的雪。
小径那头缓缓迈来两人的步子，皆着素袍，衣摆翩跹，恍若两个仙人，上半身却被一根花枝花枝挡住，看不真切。
崇燕雪正好奇，是何人仅见半身便透着清风般的风雅气，却见花枝拂开，一张温润冷峻的脸慢慢露出来。
北煦心境平静，面色也平静，粉雕玉琢，犹如极为精致的瓷器。
旁边的韵兰神女则是一身凡人女子扮相，略施脂粉，竟显出了娇艳动人的一面。
崇燕雪的心仿佛一瞬间被填满，又一瞬间跌入了冰底。
那感觉过去得很快，却有点疼，她有生第一次止住自己走上前的念头，立在原地，有些不知往何处躲藏。
她站在小径一侧，望着北煦脸上的淡漠，两人并肩而去，真像是一对璧人。
微风里只带来韵兰神女没头没尾的半句，“我不愿你受苦……”
日头晃眼，空气燥热，下午她躲进藏书阁中乘凉，漫游在一排排高阔的书架之间，浏览着一部部上了年岁的书册。
她不知不觉走到了史册区，瞥见那些记载上古世界的书籍，书脊已经变得土黄、残破，几乎要化成灰。
“炎枫神……”她想退开几步，细看这一架书册，结果背后撞到个人，正要转身致歉，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完美却冷漠的脸。
“北煦？”
他们离得很近，比友人更近些，比知己更近些，她只要上前一步，就能融进他怀里的那么近。
良久，他脸上才扯出一道傲人的笑意，这笑浅浅淡淡的，却像永夜中的一抹微光。
“你也对史册有兴致？”他敛眸轻笑，“只可惜此处藏书多是称颂人族和仙族，并无多少你们魔族的记载。”
“你若是想了解一些，恐怕得回到你所来的地方。”
崇燕雪知道他是在试探她的身世，亦是推开她，只是她不明白他们明明共同历过惊心动魄的时刻，他何时对她设了心防？
他总是将人拒于一道无形的结界之外，那结界冰冰凉凉，像是葡萄皮一样，柔软，坚韧，从不为谁破裂。
崇燕雪轻叹，“我不愿回去。”
“为何？”北煦没有看她，两眼一直漫不经心地扫着一架书脊，声音也是这般漫不经心。
“天宫派你下凡，不就是为了这碧火千军阵吗，你又打算何时回去？”
“还有些杂事未处理。”
杂事，他不愿说，如何追问？纤细如丝的谈话终于经不住拉扯，断了，陷入沉默。
夜晚欢宴，崇燕雪见北煦的位子一直是空的，便没心情用饭，早早跑了出来，纤弱的身形融入一团夜色之中。
这是一片静谧安详的树林，林中有池塘，倒映着波光，如一面清冷的明镜，让人不禁感到，如果捧上一点水，那凉意仿佛就会顺着肌骨浸透心底，荡涤所有欢乐之事，只留下空洞的悲凉。
有了七情六欲便是这般不好，喜乐总伴悲愁。
不知不觉间，身旁多了一个人。
她转过身，看着北煦。夜色温柔，柔和了他刚硬的轮廓，更显一种异样的俊美，一双眸子闪动着光亮，正如那一湾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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