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紧握的虚空之物，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吸力牵引，瞬间没入了那幽深的伞面之中，消失不见。
伞面随即恢复了死寂般的平静。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温暖迅速收回戴着金丝手套的手，不动声色地将手套塞回怀中。
他攥着那颗污秽沙果的手垂在身侧，粘液顺着指缝滴落。
温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灵魂深处残留的冰冷刺痛感，迎上孙赞奇的目光，声音沙哑而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那我先回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孙赞奇耳中，“我一有线索，就告诉你。”
这句话像是说给孙赞奇听的保证，也像是说给某个无形的存在听的承诺。
他没有再看贺平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
他攥着那颗污秽的果子，起身，脚步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重与虚浮，迅速离开了喧嚣油腻的食堂，将贺平探究的目光和孙赞奇的担忧抛在身后。
温暖径直回到了他那间位于城市僻静角落的寿衣店。
推开沉重的、雕刻着模糊不清符文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香烛、纸钱、草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浊气。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在玻璃罩内幽幽燃烧，映照着层层叠叠的寿衣、纸扎人空洞的微笑和陈列的骨灰盒。
回到这里，如同回到一个与现世隔绝的巢穴。温暖反手锁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将背在身后的那把黑色长柄雨伞取下。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随意挂起，而是双手捧着它，如同捧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放在店铺中央那张厚重的、布满岁月痕迹的八仙桌正中央。
随后，他走到角落的香案前。案上供奉着几尊面目模糊、气息古老的神像牌位。他点燃三炷细长的线香，袅袅青烟笔直上升，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三道连接阴阳的细线。
温暖持香，对着牌位方向微微躬身，神情肃穆，口中无声地念诵着什么。香烟弥漫开来，带着安魂定魄的奇异力量，渐渐充盈了整个空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走回八仙桌旁。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把安静的黑伞上。伞面依旧幽深，仿佛能吞噬光线。
温暖伸出手，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握住了冰冷的伞柄，然后，缓缓地、坚定地，将伞撑开。
“唰——”
伞骨撑开的轻响在寂静的店内格外清晰。
就在伞面完全张开的刹那，一道柔和却冰冷的白光，如同月华凝练，从伞骨的中心骤然迸发！那白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白光迅速扩散、凝聚，在八仙桌上方尺许的虚空中，化作一个拳头大小、不断脉动的纯净光点。
光点如同呼吸般明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悲伤与不甘。
紧接着，光点无声地扩散、拉伸、塑形……几息之间，李小燃的魂魄再次显现。
不再是食堂里那充满怨毒与指认的厉鬼形态，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个迷茫而脆弱的影子。
她悬浮在离桌面一尺高的地方，保持着生前的样貌轮廓，穿着那身染血的警服，但颜色黯淡，如同褪色的旧照片。
那道额头上的致命伤口依然存在，却不再流血，成了一道凝固的、深黑色的疤痕，烙印在青灰色的半透明灵体上。
她的眼神空洞，带着新魂特有的茫然和残留的巨大痛苦，仿佛还未完全理解自己已非生者，也还未完全记起死亡的瞬间与刻骨的仇恨。
灵体边缘微微波动，如同水中的倒影，显得极不稳定。
温暖站在桌旁，抬头凝视着这悬浮的、脆弱的亡魂。他的眼神复杂，有深切的哀伤，有压抑的愤怒，还有一种面对生死界限的沉重责任。
空气凝滞得如同浸透了水银。仅靠一盏昏黄的应急灯照明，光影在斑驳脱落的墙皮上扭曲蠕动，投下幢幢鬼影。温暖拢了拢不合时宜的厚外套，指尖冰凉，目光却如淬火的刀锋，紧紧锁住面前那个近乎透明的身影。
“李小燃，” 温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肃穆，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激起冰冷的回响，“告诉我，你确定…贺平他有问题？”
他刻意停顿，让那个名字——“贺平”——在阴冷的空气中悬浮、发酵，如同投下一块致命的砝码。
李小燃的魂体似乎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像信号不良的影像。
她不再是刚才那种面无表情、仿佛被抽离了所有情感的虚无状态。
一种属于“生前的李小燃”特有的、近乎执拗的活力，艰难地穿透了死亡法则的束缚，在她透明的脸上挣扎着浮现。
她甚至尝试着，用一种略显僵硬却又无比熟悉的姿态，举起了一只近乎消散的手，五指努力地、象征性地攥成了一个小小的拳头。
他的视线锐利如探针，穿透亡魂那本该毫无生气的、空洞的眼窝深处，试图捕捉哪怕一丝灵魂的涟漪。那个最关键、最直接的问题，终于被她掷出，如同在幽深死寂的冰冷湖水中投下一块巨石，瞬间击碎了虚假的平静：
“你……看到了案发全过程？” 温暖的声音里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关切之下是亟待确认真相的迫切。
李小燃一改面无表情的样子，举起了一只手，攥成拳头。
“我……我确定。”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山谷，带着空洞的回音，却又透着一股奇异的笃定，“这几天…我好像…长了点能耐。” 她顿了顿，似乎在适应这种“说话”的感觉，“能…看出来。哪些人…身上背着…很重很重的黑气…做了…坏事。” 她努力表达着这种新生的、却又与死亡紧密相连的感知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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