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看到了一台自己亲手研发的软性磨料抛光机：“这台也坏了？”
“是的，去年底才买的，上个月却出现了过度磨削和磨料通过率不足的问题。
厂家多次派人维修，都没彻底解决问题，反而把责任推给了我们的技术人员，现在双方还在争论。”
听到这个，许宁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他自己清楚，这种问题几个月内出现只可能是由于使用错误标号的磨料进行PLC程序初始化校准。
修复方法很简单，更换喷嘴或阀门即可，绝不会无法修复。
环视四周这几十台机床，许宁意识到一个近万人的大厂如何将资产总额降到一亿以下——故意损坏好的设备，并将完全可以修复的设备报损为报废品。
对于一家负债累累的企业来说，无论是债转股还是管理层收购，都不再有价值。
只需再拖延一段时间，让兵器工业放弃接手的念头，便能以极低的价格收购这些设备。
之后修复这些所谓的“报废”设备，它们又能成为宝贵的资产。
无论是重新投入生产还是直接低价出售土地，都能获得可观的收益。
这就是为什么林绪在面对上级派来提供订单的许宁时，总是暗示工厂存在各种问题，同时又巧妙地避免了自己的责任。
毕竟，当前法律对此没有明确规定，在他担任厂长期间，如果被定为经营不善或破坏生产，事后追责也无从谈起。
想到这一点，许宁感到一阵寒意。
如此流畅的操作，加上明年即将解散的机械工业部和冶金工业部，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前世此时的他还在实验室里学习实验技巧，对这些事情既无力也无心关注。
现在重生后的他真切感受到了时代洪流中的无力感。
在这种大环境下，不是某个人能够改变现状的，即便是丁志恒这样的高层领导也无法做到。
90年代末，各地竞相给企业设定改制指标，初衷是减少不良资产负担，但有多少像江重这样的企业被错误地标记为不良资产，无人知晓。
冷静下来后，许宁意识到自己原先的想法过于天真。
因此，他决定暂时不对林副厂长采取激烈行动，斗争需要策略。
首先，这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其次，即使现在对抗也不会有什么实际效果。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主要任务——评估江重是否有能力承担重型模锻压机项目。
根据现有条件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尽可能保住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要知道，那些设备已经在清单上标记为报废，如果过早暴露意图，可能会导致设备被彻底破坏。
此外，他还需要进一步了解这个工厂的真实情况，仅凭目前的信息就让兵器工业接手显然是不明智的。
许宁不动声色地重新把防雨布盖好，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仿佛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结束了。
林绪看到许宁不再纠结那些机床的问题，暗中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才接到有总工要来调研的通知，根本来不及做充分的准备。
对方不仅有理工背景，还是今年五四奖章的获得者，显然不能轻易糊弄过去。
幸运的是，查过资料后，他发现对方刚本科毕业，估计即便懂技术也多是理论知识，缺乏实际生产经验。
于是，他决定从企业管理和生产组织的角度入手，果然让这位年轻的大学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而，最大的隐患在于那些机床设备。
虽然按理说，对方应该对此不太了解，但当许宁真的掀开防雨布仔细查看时，要说心里一点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毕竟，如果能通过管理层收购的方式拿下这个厂子再卖掉，自己至少可以分得几千万。
“还好我技高一筹……”
林绪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心中暗自庆幸。一个书生终究斗不过他这样经验丰富的人。
“林厂长，您刚才提到的集中有经验的工人进行生产会战的方法，明天能否给我们演示一下？”
许宁回到林绪身边问道：“超重型数控立铣的需求量不大，只要能制造出来，无论是手工制作还是流水线生产都行，价格方面也好商量。”
这个问题让林绪有些头疼。
实际上，他并不想接这单生意，但对方的要求合情合理，直接拒绝的话，不仅会引起科工委的压力和质疑，还可能让厂里的职工产生其他想法。
“明天恐怕有点困难，现在厂里发不出工资，很多工人不来上班。”
林绪迅速思考对策：“作为副厂长，我也只能尽力不让情况更糟，实在不好开口要求职工准时上班，若要集中生产，首先得把他们召回。”
他觉得许宁没有领导职务，对组织管理也不熟悉，所以坦诚自己的无能也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现在的许宁已非昔日可比。
“这没关系，如果你们能够正常组织生产，合同签订后，我们可以支付六成预付款，而且是现金。”
许宁提议道：“如果您不方便出面，我的秘书可以帮助宣传，应该能激发员工的积极性。”
六成预付款且为现金，并不是许宁能决定的，实际上采购立式铣车床的事也是虚构的。
但这不影响他说服对方，因为他知道林绪不敢让他这么做，也不会真的去宣传这件事。
果然，林绪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
“不用麻烦常工了，既然有钱赚，那就好商量。我今晚就组织宣传科加班准备，明天给您展示生产流程。”
“那就这么定了。”许宁诚恳地点头。
“今天的行程到此结束，明早我会再来查看生产状况。”
听到这话，林绪终于松了一口气。
心里，他对许宁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自认为有无数方法可以降低良品率和生产效率，让这位大学生放弃购买这里的设备。
“许总，快到晚饭时间了，不如一起去附近简单吃个饭？”
无论内心怎么盘算，林绪在表面上总是做得无可挑剔。
毕竟，人家给工厂带来了救命的订单，作为厂长怎能不表现出应有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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