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婉玉一怔……的确。
她的确是吩咐翠儿去探了口风,翠儿甚至连院子都没进得去,就被人赶了出去。听翠儿说,赶她出来的还是个小厮打扮的人,一听她是慕容府的,问都不问,直接挥着手就将人赶了出去,莫说元俊峰了,就连说得上话的管事都没见着。
偏生,有些念头一旦起了,那心里便无时无刻地不得劲儿,加之本就内心歉疚,便愈发地像是有无数只虫子抓挠着。
犹豫再三,也是万般无奈,只得找上了元戈。
原想着,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罢了,加之对这些个旧事知之甚少,想必自己稍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此事也就解决了。谁知……小丫头如此难缠!
“小丫头着实牙尖嘴利!”虞婉玉嗤笑着审视面前的女子,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正是花一般的年龄,也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当年的自己、彼时的少柔……她倏地凝眉,目光死死定格在元戈的脸上,“你……”她突然间哑口无言,方才打翻在手背上的茶渍已经干了,但她仍然觉得有种难以忍受的不适,从手背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她整个人都开始无所适从了起来,几日时间已经足够她掌握了对面这个女子的身份——温浅,盛京人士,高门侯府的少夫人,是酆青檀的学生带来的客人,会点医术,有些手段,但也只是如此罢了,偏偏只是如此却得了元俊峰的青睐,竟是将知玄山上的一应事宜尽数托付——那老头子有多顽固她再清楚不过,若非如此两家人也不会闹成这样。
怎么那温浅就偏偏成了例外?虞婉玉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会儿看着面前这张浅笑吟吟的脸,电石火花间,她像是被惊雷击中般,整个人一个踉跄,险些向前栽倒。她哆嗦地厉害,初春的凉意里,只觉得浑身都冷,如坠冰窖般的冷,她死死盯着元戈,颤声问着,“你……你到底是……”
“你到底是谁?!”
初春的夜,还是太冷了些。
料峭寒意从领口、袖口中灌进去,灌得人空落落的冷。元戈理了理袖口,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虞婉玉,至少温浅的身份她从未想过要隐瞒,她在见到虞婉玉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应对此刻的质问。只是,她的这位外祖母一直到现在才质疑这个问题……对此,元戈颇为意外。
明明……
“慕容钰轩说过,我与我的母亲生得一般无二。”
只是街头茫茫人海中的一眼,慕容钰轩便脱口而出一声“少柔”,而她这位口口声声惦念着亲生女儿的外祖母,在对着这张脸的时候竟是全无所觉……她低头苦笑,于对方瞠目结舌的惊诧里,轻声说道,“我的母亲……若是慕容钰轩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她的名字应该是,慕容少柔。”
“哐嘡!”
案几上的茶杯掉落在地,砸了个稀碎,廊下的翠儿三两步跑到门口,就听里头传出一声“别进来!”,声音仓促、沙哑,像是昏迷多日骤然醒来的第一句话。翠儿心下一惊,却还是低着头退下了。
屋内,是落针可闻的死寂。
血脉相连的祖孙二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相互打量,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份沉默。
半晌,虞婉玉轻轻叹了口气。饶是已经猜到了这样的可能性,但当一切无遮无拦地砸过来的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的,可茶杯摔碎了,她紧了紧指尖,才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我不知道你是……”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想找她,病得最终的那段时间我只想找到她……”她觉察到面前这个外孙女对自己的敌意,于是低声解释道,“可我在慕容府也是身不由己……少柔她如今可好?”听说温家也是盛京权贵之家,深得圣心,少柔若是正妻……这日子想来是极好的,虞婉玉这般想着。
却见对面倏地笑了,那笑意很冷,嘴角勾着,笑容却不达眼底,墨色的瞳孔看过来的时候,像是再看一个可笑的丑角儿。
虞婉玉尚不明所以,就听元戈冷声反问,“如今可好?老夫人若想知道,待回头去了地下,见着了我母亲亲自问一问便可……哦,兴许您是见不到她了,这些年她兴许早已入了轮回井再世为人了。不过也好,去哪里都好,总比生作慕容女的好!”
虞婉玉眼前一黑,“你、你什么意思?少柔、少柔她……”
冷风裹挟着夜晚的潮气,吹得人像是深陷冰冷的海水里一般,连呼吸都艰难。
元戈一度以为对慕容家没有期待了之后,即便他们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不会愤怒,可她错了。愤怒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攥着双拳整个人都在颤抖,她站在那里瞪着眼前的老人质问道,“您当真毫不知情吗?慕容府当真狠辣啊!害死了一个女儿还不够,还要一道家书害死另一个女儿!虎毒尚且不识字,你慕容家偏偏专吃自家儿女!”
“我母亲明知前途凶险,明知自家父母狠心绝情,偏偏还存着那点子希冀,最后写下了遗书、丢下了不足两岁的女儿,千里迢迢赶往知玄山……赴、死!”最后的两个字,咬在唇齿间,字字句句,宛若泣血,“如今,你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告诉我慕容府的当家主母完全不知情?你觉得我会信?!”
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掌心向前一步,俯视着仰面看来忘了反应的虞婉玉,勾唇冷笑。
“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山石坠落,尸骨无存……一行人,无一生还。你知道慕容少艾怎么死的吗?”元戈抵了抵自己的心脏,“这里、就是这里,被你慕容族人下了毒的元戈、她的小女儿刺穿了心脏……如今,你觉得自己还有脸去看她?你虞婉玉是怎么有脸站在这里,跟我说什么母女情、说什么要去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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