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局长听罢，自然乐意应允，平日严峻的脸上不禁浮现一抹微笑：“张前辈赏光而来，正阳定当竭诚恭候。”
一阵欢笑声中，这一行人大快朵颐地享用完这次宴席，可谓宾至如归。饭毕，张素娥和叶娴被送至客房休息，而叶一柏则与众嘉宾如唐传芳、苏正阳等人商议起杭城近期发生的疫情之事。
“最先发现在医院的只有两例，可这鼠疫病情来势汹汹，短短一周两人相继离世。之后同病房的病人和一位护士也开始出现相似病症，医院里的医生这才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早在八月份，金陵曾因上海鼠疫的事情警示全国各地留意防范，可过去几个月都没发现问题也就放松警惕了。直到察觉异常，发现不仅医院有，村里也发生了集中性感染案例。”
唐传芳神色凝重地向叶一柏详细介绍起杭城当前形势，正如上海那次疫情一般，杭城的上层人士为了避免恐慌也封锁了鼠疫消息。然而叶一柏听说过一些风声，却未曾深入了解详情。听闻唐传芳所述后不禁为之瞠目。
他们那个年代经历过清末的恐怖鼠疫灾害，那真称得上是战争般的人类悲剧。
“我们临时在医院做了内部排查，结果发现从六月份起就有鼠疫患者的记录，但这病情发作迅速，许多人未能抵达医院就撒手人寰，有些即使进了医院也坚持不了多久，因此除去之前提到的那个东县医院外，并无明显的院内感染痕迹，这算是一种不幸中的万幸吧。”唐传芳继续说道。
叶一柏拧紧眉头，杭城的状况显然比他预想更为棘手。据唐院长所言，杭州地区的鼠疫苗头甚至要比上海早出现，倘若如此，其他城市也极可能存在着零星感染者，只是冬季天气寒冷暂时抑制住了疫情蔓延。但如果等到来年春天……
“这样来看，在那两村以外，一定还有一些零星感染者尚未被发现，甚至还可能会在城中活动。”叶一柏分析道。
“虽然是冬天，不太利于鼠疫杆菌的繁殖扩散，但如果让这些感染病例四处活动，只怕到了明年，如同那两个村子那样的大规模聚集性感染将会更加频繁。”
叶一柏的话语使得唐传芳也为之忧虑，作为医学界的同仁，他深知叶一柏并非在夸张其辞。话至此，叶一柏看向苏正阳，问道：“那两个村子现在情况如何了？”
此时，站在苏正阳身后的方贺立即从胸口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经苏正阳点头默许后，双手递给了叶一柏。
叶一柏接过后细细查阅，每翻一页眉头拧得愈发厉害。
“方贺，你把你掌握的情况给叶大夫汇报一下。”
“遵命。”方贺答道。
方贺压低声音应了一声，旋即转过脸对叶大夫说，“叶师傅，这两村的封控之事皆由俺一手经办，自月初至今，不满一个月光景，村子里的人差不多走掉了一半呐，最早遭殃的是老人和娃儿，随后便是壮劳力们也跟着中招。期间曾发生两次冲击封控区的乱子，都被俺们稳住了局面。”
方贺递给叶大夫一叠资料，大多是照片，还有几张医馆评断报告和意见书。翻阅着这一大摞厚重的照片，叶大夫只觉全身血液似有刹那间的停滞，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认识到自己置身于1933年的年代，九十年前，那可是个人命如野草般低廉的时代。
图片里村民们面容憔悴，背景是一片黯淡，田间小路沾满泥浆，两旁稀稀疏疏横躺几具尸骸，马厩旁边更是尸骨成叠，触目惊心。
“可有对策？现行有什么办法？”叶大夫感到胸闷难当。
听到此言，唐传祥无奈地长叹一声，缓缓说道：“我们已经在两村之间搭建了个简易诊所，强迫染病者和未发病的人分开住。但是这诊所呀，既没自来水，也没煤火，寒冬腊月里我们只能勉强供给些水食给他们。轻病号我们会试图救一救，只是救活的人……唉，实在少得可怜哪。”
村民们心里都明白进了这个诊所就等于走向终点，怨声载道，尸体的处理也是问题重重，我们运走一批，隔天路上就又躺下一批。有时村民会阻止我们搬尸，我们的医护人员为此吃过不少亏，还有的人因此染病，如今大家心头压抑，士气低落得很哪。
唐传祥说到这儿，眼角已经泛起泪花，他别过头，嗓音微颤：“真的不能怪咱不尽心，可是这希望太渺茫了……”
希望如同一盏灯，照亮摸索的方向；在黑暗里盲目探寻，哪怕钢铁硬汉也有精疲力竭的时候。杭州的医疗卫生条件虽比起今后的世界援助显得微不足道，可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仍在没有任何煤火和自来水的情况下艰难坚守。纵然他们自己也怀疑所做的努力是否有意义。
“说句糙话，我们现在干的事情，无非就是看见谁感染就隔离起来，接着就看他(她)一步步地走向死亡。我觉得穿上这件白大褂，还不如披件冥衣来的贴切呢。”唐传祥自讽地苦笑了一下。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重的寂静。叶老先生、苏正阳等人虽然并非行医之人，但他们看着唐传祥和叶大夫，竟也生出一种共鸣之感，那种无力回天、无奈绝望、自责愧疚、无助痛楚的情感涌上心头。
叶大夫放下手中的一叠照片，把图像面翻向地面，阖上眼睛。“鼠疫当前的确无特效药物治疗，所以我们首要任务就是预防。此事不可隐瞒了，消毒用品务必充足准备，没有煤气我们就烧柴火代替，无论如何热水一定要保证供给，不仅要用来喝，更要用来消毒。口罩同样至关重要，清朝末年那次鼠疫已经证明其效果显着，不只是医护人员，在这场鼠疫真正消除之前，杭城乃至全国的所有人都应戴上口罩才是最大程度限制细菌传播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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