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柏油马路蒸腾着沥青味，金霖爀站在青坪区实验小学的梧桐树荫下，白衬衫后襟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低头看了眼腕表——八点二十七分，省教育厅车队还有三分钟抵达。
"；文件袋里要补两份讲话稿。"；巫勇军突然从教学楼拐角转出来，深蓝色POLO衫裹着微微发福的腰身。
这位分管文教卫的副区长说话时总爱用拇指摩挲食指关节，金霖爀知道这是领导焦虑时的习惯动作。
"；已经放进去了，按省厅最新提法加了'；教育公平性下沉'；那段。"；金霖爀快步跟上，公文包随着动作沙沙作响。
他特意将牛皮纸档案袋调成浅灰色，省厅领导最忌讳下属用刺眼的大红色文件夹。
三辆黑色奥迪碾过减速带时，金霖爀已经候在伸缩门前。
他余光瞥见吕江正指挥保安调整欢迎横幅角度，教育局办公室主任的藏青色西裤烫得笔挺，却在裤脚处沾了星点粉笔灰。
"；吕主任啊，饮水机位置挪到走廊尽头。"；金霖爀状似无意地提点，看着对方愣怔半秒后恍然大悟。
省厅检查组必经的视察路线上，那台贴着"；优秀教师示范岗"；铭牌的饮水机，此刻正对着吕江的办公室门牌。
一番客套的接待后，众人带着陌生与客气坐在了会议室里。
随着汇报开始，巫副区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青坪区今年新增学位比去年下降15%，这个数据要深挖原因。"；省教育厅周副厅长屈指敲了敲汇报材料，空调冷气里浮动的纸页声让会议室陡然一静。
巫勇军后颈泛出潮红，对于这个带有一点批评意见的话语有些反感。
金霖爀适时递上保温杯，并给巫副区长指了一下另外一份材料。
让他有了回答反驳的空间："；其实我们做了个创新试点，在民办学校嵌入公办教师轮岗机制。"；他说话时视线下垂，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周副厅长却突然抬头："；哦？详细说说。"；
"；这得感谢区教育局办公室统筹协调。"；巫勇军接过话头时，金霖爀已经将吕江连夜整理的资料推到他手边。
过了汇报这一关，众人开始巡视校园。
视察到实验楼时，金霖爀"；不慎"；碰倒了走廊陈列架上的矿泉水。吕江蹲身收拾的刹那，周副厅长正好瞥见他胸前党徽下那枚"；二十年教龄纪念章"；。
"；基层就需要这样踏实的老黄牛嘛。"；周副厅长随口一句，让巫勇军多看了吕江两眼。金霖爀用钢笔在笔记本上画了道波浪线，这是他早上给吕江设计的三套动线里，效果最佳的B方案。
"；你倒是会借东风。"；回程车上巫勇军闭目养神，车载香薰混着皮革味，将这句话蒸得半真半假。
金霖爀将空调风向调高两度："；吕主任爱人刚动过肺部手术，还天天往学校跑。"；
中午的接待餐在区政府，吕主任并没有机会陪同，常务副局长都只是在门口服务。
手机在裤袋震动三次后，金霖爀才走到洗手间回电。吕江的声音裹着电流声发颤："；金科，晚上方便吗？我表弟从舟山带了批透骨新鲜的白鲳......"；
"；千万别破费。"；金霖爀拧大水龙头，"；倒是周厅长提了想调研民办校党建，你们是不是有现成案例？尽快做个材料给我。”
打发走了吕江，这次机会也就用完了。
深夜十点，金霖爀在区政府值班室敲击键盘。屏幕蓝光映着窗台上蔫头耷脑的绿萝，这是吕江上周送来的"；净化空气"；。
他正在修改明天全市教育工作会议的发言稿，第三段特意加了句："；要关注那些在基层岗位默默奉献的老兵"；。
夜色渐深，青坪区的街道在路灯下泛着潮湿的光泽。金霖爀站在区政府大楼的台阶上，看着手机屏幕上吕江发来的定位——"；老地方"；。
他抬头望了眼三楼那扇还亮着灯的窗户，巫副区长今晚加班，这意味着他得在十二点前赶回来。
"；金科，车到了。"；王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轻快。金霖爀转身时，看见邓水正低头摆弄手机，屏幕的光映在略显疲惫的脸上。这两个下属都是他精挑细选来的，王民机灵，邓水稳重，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懂得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装聋作哑。
"；走吧。"；金霖爀拉开车门，夜风裹着烧烤摊的油烟味钻进鼻腔。他想起吕江下午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语气，那声"；金科"；叫得比平时更软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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