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礼每回来十二峒，都是个被人提防的姿态。李偘带他走的这条路他从前并未走过，想来是直接通往十二峒核心的，因为路途曲折，一路上也有无数的奇异草药生长着。
若是李存智在此，想必是会欣喜若狂。
李存礼跟在李偘的身后，只偶尔扫视一眼四面的景色，李偘走了一阵，停下脚步道：“不用藏着掖着，这里的路想记便记吧。”
李存礼一怔，道：“是存礼冒犯了。”
李偘挥手道：“这里除了你我，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人来。就算是大峒主当年选中的那小子，也未必会想来此地。”
“不知二峒主究竟要带存礼去什么地方？”
李存礼终于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李偘瞥了他一眼，忽然一笑，这一笑显得有几分狡黠，但也很有几分老农的气质。若是旁人看见他，定然不会相信这便是大唐曾经的雍王，如今十二峒实际上的掌权者二峒主。
“去死人的地方。”
李存礼不过微微一笑。
死人？
他当然不害怕死人。
他是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当然不会害怕什么死人。
李偘最终把李存礼带到了一座坟墓之前。
那墓碑上没有刻字，但看样子碑是新立的，上面还没有来得及被青苔覆盖。
李存礼恍然，眸光微闪。
他知道这是谁的墓了。
“害怕死亡的人，会为自己建起豪华的陵墓。”李偘轻声道。“而渴望死亡的人，身后只会留下些有用的东西。”
“这是......大峒主的衣冠冢？”李存礼被他影响，也不自觉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了此地的静默。
诚然，他相信大峒主不会在乎。
他恭恭敬敬的对着这衣冠冢拜了几拜。
虽说大峒主已经和多阔霍永久地沉睡在了漠北的地下，但该尽的礼数总是要尽的。
李存礼在这厢拜，他身后李偘忽然伸出手来往他背后一推！
这一下毫无杀意但是出手如电，把李存礼推了个踉跄。
李存礼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眼下的石碑，忽然觉得指尖一陷，不知是触动了石碑上的什么机关！
李存礼一惊，刚要腾身而起便被李偘在肩上拍了一巴掌。李偘对气经的运用自然比任何人都要纯熟，这一下就把人按进了墓碑下正露出来的暗室之中。
“你还是下去吧！”
李存礼终究还是落入了暗室之中，这倒也像是个陷阱，因为李偘没有要把暗室的门关上的意思，只在上面露出一张笑脸，朝李存礼道：“别急着出来，不如再看看？”
“存礼恭敬不如从命。”李存礼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四面。
这一看，几乎把他吓了一跳。
四面立着的都是些木偶，脚下又是个看上去有些像是阵法的东西，那阵法颜料暗红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腥气，应当是朱砂混着什么血液绘制而成的。
李存礼乍着胆子走上前去，摸了摸那木偶，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木偶触手生温，乍摸之下竟然像是活人一般。
随着他的触摸，一阵奇异的香气从木偶的表面上升腾而起，李存礼立时屏息，然而那香气却像是无孔不入，顺着皮肤钻了进去。
李存礼只觉得一阵眩晕，恍惚之间四面已经改换了天地，眼前正站着一个身着红袍的人，身形几分眼熟。
“大峒主？”李存礼一怔，不知自己怎么会在此地见到这早已死去的人。
不过他旋即便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闻到的那一缕甜香，想来眼前应当是幻境。
“你来了。”大峒主的语气与生前无异，依旧是淡淡的。“我一直在此地等你。”
李存礼微笑道：“存礼受宠若惊。”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大峒主道。“但既然来的是你，那自然便是你了。”
说着，大峒主便向前走了几步。
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的确不像是现世存在之人。
“当然，是你也好。”
他望着李存礼，仿佛不只是幻境之中的一个影子，而是真有自己的神智一般。
“你与你的对手之间，不正是只欠缺些功力么？”
大峒主抬手向四周指了一圈。
“每六十年，我都会留下一尊木偶在这衣冠冢之中。”
李存礼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眉头一挑。
“这些木偶里面都有我六十年的功力，以阵法链结，虽在千里之外亦能动用，这也是无可奈何之法，只是经了惑生蛊的身子经不起更多的功力。”大峒主道。“不过你身上没有这样的限制，大概可以将它们都收归己用。”
李存礼一怔，环视四周。
诚然他现在能看见的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但李存礼也很清楚，他此刻在看的是那些木偶。
那里藏着大峒主毕生的功力？
而现在，大峒主的意思似乎是......想要将这些功力传承于他。
李存礼动容道：“存礼何德何能，得大峒主如此厚爱。”
“算不得厚爱。”大峒主道。“承了我的功力，自然也要承我的因果，来日李茂贞接了我的位置，你也一样要看顾娆疆。”
“存礼在世人眼中乃是反复小人。”李存礼失笑。“大峒主竟然肯信我么？”
“有何不能信的？”大峒主哑声笑。“且去吧！”
他上前来推了李存礼一把，四面的白雾登时消失，大峒主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不见。
李存礼又回到了黑暗的洞窟之中，那些木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动作，是一个举起手掌向下的奇异动作，李存礼却看得清楚，他们掌下正对着的都是阵法边缘的某个符文，而他本人正在这阵法中央。
这场景看上去，像是他将要被献祭。
而实际上，则是他要接受一场献祭。
那些木偶的身上一个接一个亮起了奇异的光芒，李存礼感觉到自己动弹不得，但有暖意自四肢百骸而入。
温度是越来越高，转瞬变成了灼热。
李存礼咬着牙，眼底却有淡淡的笑意。
这样泼天的机缘，总算是也叫他遇上了，上天总算不曾薄待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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