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曦握着舆图的手微微颤抖。但他很快平静,浏览图上所写解法,匆匆一拜,带着一直安静待在边上的剑宗弟子转身离开。何复言和慕临川的情况尚且不严重,他需要先去调集人手查出梨先雪接触过哪些人,又有多少人已经中蛊。除了给修盟和剑宗的信件,他还需要修书两封,一封给紫燕,一封去天澜,向绮夜合询问日前出现可驭弱水的那孩子的下落。
而何复言看向委顿于地的梨先雪:“倘若鬼王早就知道今日嗜魔沙蛊之祸,你觉得你又是谁的棋子?”
梨先雪仍旧难以置信,他不仅没有能将嗜魔沙蛊传染到羁羽剑主身上,甚至连早就断定死去的人也还活着。如今剑宗得到解方,他忍受痛苦而酝酿的报复岂非付诸东流?
他怨恨地看向照羽——就是这个人,用轻飘飘一句话,断送他的仇恨!他要把这张脸,这个人记住,他要诅咒,他要报复。他情绪剧烈波动,嗜魔沙蛊几乎活跃到了极致,在已经从肺腑入侵到他的头颅,甚至突破那层虚实界限,影响他的识海。逐渐染上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羽。
却忽然有青衫扬袖,挡住那道身影。
何复言站在梨先雪面前:“花言巧语,哄骗十几岁的小姑娘与你交还信物;巧言令色,说动紫燕替你上琨瑶提亲;鄙陋龌龊,有婚约在身,还意图对婚约对象的师姐下药;狼心狗肺,意图谋害恩师;而最罪大恶极,是你动用禁药,意图毒害亲友。这沙蛊何来,想必与梨家、魔修都脱不了干系。既然如此,梨家的隐秘你应该比示真知道得更多。”
梨先雪怨恨地看着他,忽然又笑起来:“凌沧洲立誓,不会让剑宗人杀我!我如果死了,他道心有瑕。你们愿意吗?冒着让凌沧洲道基不稳的风险来杀我?”
不知不觉听了许多隐秘的百里弦歌开口道:“规避誓言的方法很多,最简单的就是让你死在凌峰主不知道的地方,由剑宗以外的人动手。不过修盟在审问上手段更多,不如请小慕道友和我一道送此人去修盟。有小慕道友与他的傀儡在,还有如禅上人保驾护航,即便修盟有内鬼,也可以保证得到足够的情报。”
慕临川闻言眼睛一亮。他自然不想跟着何复言回宗门。
何复言还没来得及反对,照羽先开口:“你需要留下管理道缘城。”
慕临川呆住。
“什,什么?”他呆愣愣地指了指自己,都没注意放开了百里弦歌的衣袖,“剑主是说我?”
照羽浑然不在意他的难以置信,随手一推,将树之心推到慕临川的怀里。
慕临川张口,又闭上。他不知道说什么。
百里弦歌捏了捏他的脖子,又安抚性地摸摸他的头,替他开口:“剑主,小慕只是金丹,年纪也轻,恐难胜任。况且道缘在修盟管辖,城主任命需要经过修盟同意。即便是示真,也是先有修盟高层举荐,再由剑宗把关才能成为道缘城主。”
照羽道:“当你做出能够留树影的灯,你和它就可以离开道缘。”
慕临川捡回自己短暂丢失的语言能力,艰难地问道:“妖的影子不是它们的身外化身吗?您的意思是让我帮它修炼出身外化身?”
“有影,方可成人。它畏惧影,当它拥有自己的影,才懂得畏惧。”
慕临川听得懵懂。
照羽收起记载解蛊方法的舆图,另外取出一沓纸,递给慕临川。慕临川接过来下意识看了一眼,立刻愣住。百里弦歌也看了一眼,竟也愣住。
何复言瞥了一眼,随即目光被那沓纸牢牢吸引,半点也挪不开。
照羽没有再管他们,在桌上放下一架琴,走进了房中。
慕临川盯着纸张喃喃自语:“四方剑会与会者剑法精要,好大的礼。”
“但我一点都不喜欢做灯。”他这样说着抬起头,看向何复言,却见何复言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纸张,一副克制神情。慕临川一个激灵,迅速将这万象楼中诞生的《剑谱》的副本塞进怀里,一边对何复言说:“师叔祖这是剑主给我的,我可以给你抄一份但这本是我的!”一边脚下不停,挪到不知何时走到桌子旁边的百里弦歌身侧。
“诶,这是剑主留下的琴?”慕临川眨眨眼,想起来刚才的《须臾》琴谱。
百里弦歌小心翼翼地将琴抱起,爱怜地抚摸琴身,连琴弦都不忍心拨动:“小慕,你留下当城主吧,我来帮你。我还有几位剑修朋友,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把他们找来。”
慕临川皱眉看着琴,哼了一声抱住了树之心。一旁的何复言失笑。
房中。
朝灵渊于床榻上打坐,炼化识微清莲的过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温柔的魂识灵光缓慢收拢,最后化为一层薄薄的光晕,披在朝灵渊的身上。
他睁开眼,看向照羽。
“思远道曾以血化剑庇护碧落崖的三千鼎炉。受其濒死破境的影响,那三千人的血脉皆是水灵根。江洛洛是其中之一。”
他顿了顿。
“何时去见你的故人?”
照羽走过去,向他伸出手时纠正道:“是照北极的故人。”
朝灵渊握住他的手,却没有起身:“我不喜欢故人二字。”
“是你先提,”照羽面上流露出困扰,“我并无故人。若要说有故,只有你。”
命契由来,自然是故时定下。
而前尘尽忘,又何来故旧?
识微清莲的效用外溢,将朝灵渊的眼睛染成剔透的白,倒比照羽的异瞳更似非人。倘若有外人在此,定会生出惊惧。此时这对白色的瞳孔定定地注视着照羽,带着晦涩的情绪。
照羽松开手环住朝灵渊的背,另一只手穿过朝灵渊的腿弯,直接将人拦腰抱起。
“南州是你的故地,有你的故人。”
“而我只记得你。”
朝灵渊终于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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