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村。
许波的家里冷清之余又充满了女人愤怒的骂声，有些杂乱的客厅中间摆了一张长方形供桌。
供桌摆上了水果饼干糖果，酒水和香炉。
香炉里，三根往生香正燃烧着。
香烟袅袅，有些呛鼻，本就不太通风的客厅像起了一层朦胧的雾。
而供桌对上的白墙，挂着一张黑白照。
照片里的老人一个板寸头，一脸褶皱，瘦削黝黑的脸神色绷着，看着就不好惹。
许波坐在走廊，不敢进里屋，心里焦躁又忐忑。
他看着院中的母亲打电话，然后又看着母亲挂了一个个电话后气急败坏，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他不想待在这里，但又惧怕母亲的恼怒。
今晚是许波父亲许昆的头七。
按照村里的习俗，逝者头七当天，主家要请专业人士来给逝者做往生法事。
而逝者的亲朋戚友要来吊唁，送逝者最后一程，以示对逝者的尊重与怀念。
可是，直到日落西山，许波家里都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一个亲朋戚友来。
如果是几十年前，逝者去世，灵柩是要头七后才下葬的。
但现在提倡火化，不能私自土葬了，所以很多地方的葬礼习俗都有所改变。
按理说，现在没有灵柩在，许波不应该害怕。
可他就是如坐针毡。
许波的母亲张艳从早上就打电话了，一直到现在，所有的亲戚都拒绝来。
他们的理由都只有一个，与那家人有关。
许波心里越发慌乱，更加坐立不安。
“妈，要不算了……”
许波终是阻止了母亲继续打电话的行为，他心里并不希望有人来吊唁父亲，只想今晚赶紧过去。
现在死无对证，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你个废物！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点用都没有！”
张艳烦躁地一把推开许波，把怒气发泄在他身上。
许波性格懦弱，窝囊了大半辈子，张艳对这个废材儿子是又爱又恨。
“现在所有人都欺负我们家，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怎么那么没用！天天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你二伯明明是自己摔下来死的，关你爸什么事！”
“所有人都指责我们一家人是冷血动物！骂我们害死了你二伯！”
“你一句话都没有！任凭那些外人欺负我们！”
“现在你爸走了，他们还拍手称快，说这是你爸的报应，是我们活该！”
“这些人的嘴怎么那么贱啊！人都死了还落井下石！你二伯自己找死关我们什么事！”
张艳怒气冲冲，难以冷静，用最恶毒的词把所有亲戚都骂了一遍。
“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不就是许皖有几个臭钱！个个都巴结他！看不起我们一家穷人！”
“屁！有他们死的时候！到时请我我都不去！”
张艳叉着腰，怨恨地骂骂咧咧，皱巴尖酸刻薄的脸上满是恨意不甘。
许波看着母亲气得扭曲的脸，心情复杂，心中的慌张越发浓重。
他不敢还口，不敢撞母亲的枪口上。
自从二伯许祥意外身亡后，他们一家在村里就彻底抬不起头，所有亲戚指责他们故意杀人！
皆因许波的父亲许昆间接害死了二伯许祥。
对于二伯的意外去世，许波心里也是挺不好受的，觉得他们家的确也有责任。
如果不是父亲非要二伯一家把放在自己宅基地上的砖头搬走，二伯也不会失足摔下，抢救无效死亡。
这样的悲剧发生后，许皖的大哥就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他们一家丢尽了脸，天天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资。
许昆自然是愤怒的，他觉得自己被泼了脏水，被人污蔑了。
而这件事发生后，许波没想到父亲不但没有问候一下堂弟家，还使劲撇清关系，说是二伯自己找事才这样倒霉，与他无关。
亲弟弟去世了，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一点伤心，甚至不愿再亲近二伯的家人。
许波受父亲影响，害怕堂弟找他们算账，也是没有慰问过一句。
有其父，就必有其子。
许波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冷漠没有感情的混蛋，但堂弟一家若想报复他们，简直易于反掌。
同样一个家族出来的，堂弟许皖两兄弟都那么出色，而他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柴。
人到四十，一事无成，妻子甚至不要孩子也要跟自己离婚。
若不是有父母帮衬，他三个孩子早就饿死了。
许波心里不甘、不安，但逝者为大，二伯去世后，堂弟一家已经针对他们。
许波怕会滋生出其他不好的事来，便劝父亲看在自己弟弟的份上不要再闹了。
可许昆是个极要面子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说他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即使这件事因他而起。
二伯的后事，他们一家没去帮忙，也没去吊唁。
而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他们一家被人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们心虚、害怕。
那段时间，父亲与母亲都在气头上。
夫妻一心与外人对骂，就是不承认二伯的死与他们有关。
而从这之后，许波一家与二伯一家可以说是断绝往来了。
然而，报应来得那样快。
许昆一周前意外身亡后，堂弟许锦许皖只派人送了些钱来置办后事，人并不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事情发生在自己家了，许波才后悔当初的冷漠。
但许波现在没空计较亲戚朋友对他们的排斥与冷漠，他现在很是不安，一整天都处在如惊弓之鸟的状态中。
他怕的不是自己父亲走后，自己家人走茶凉，也不是怕堂弟一家会采取极端手段报复。
许波怕的是今晚，许昆的灵魂今晚会回家。
据说人去世后的第七天会回来见家人最后一面，然后才去投胎。
许波害怕父亲许昆回来，他怕父亲知道了什么，但他作为长子又不敢离开家。
因为父亲许昆，是他这个亲生儿子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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