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家那宁静又透着几分雅致的凭澜苑里，阳光就像被筛子筛过似的，碎碎的，透过枝叶的缝儿，洒在青砖地上，弄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顾寰锦穿着身月白色、绣着淡粉梅花的罗裙，头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耷拉在白白净净的脖子边上，看着俏皮又温婉。
她手里攥着根细竹枝，正逗弄鸟笼里那只漂亮的画眉呢，嘴角挂着笑，眼睛弯成月牙儿，整个一自在模样，就好像这小院儿是个世外桃源，把府里那些乱糟糟的事儿都给隔开了。
正美着呢，突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安静。
顾仁穿着身灰不溜秋的短袍，看着挺精神，脚步匆匆又透着一股子庄重劲儿，带着一大帮随从，呼呼啦啦就进了凭澜苑，把地上的落花都给震得直哆嗦，跟受惊了似的。
一进院子，顾仁抬眼瞅见正逗鸟的顾寰锦，立马刹住脚，拽了拽衣裳，紧走两步到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大声说道：“大小姐，我来啦，老爷让我给您送些好东西呢！”
顾寰锦闻声，脑袋稍稍转过来，手里的竹枝也停了一下，眼睛里透着纳闷，瞅着顾仁问：“哦？啥东西呀，这么大阵仗。”
顾仁麻溜地往边上一闪，冲身后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心领神会，双手捧着个沉甸甸的盒子，小跑着到顾寰锦身边的桃儿跟前，哈着腰递过去。
顾仁清了清嗓子，扯着嗓子喊：“大小姐呐，这是老爷给您补上的月例银子，好家伙，拢共 1680 两呢！
还有啊，这儿还有一千两，是老爷从自个儿私库里掏出来的，说是以前亏待您了，得好好补偿补偿。老爷可惦记您嘞，就盼着您往后日子过得舒坦。”
顾寰锦刚要张嘴说话，顾仁又跟个陀螺似的转身，抬手往身后那群仆人那儿指，
“大小姐，您瞅瞅这些！可都是宫里赏下来的好宝贝，这蜀锦呐，绣得那叫一个精细，花啊草啊跟活的似的，漂亮得没话说；再看这月光锦，轻得跟烟似的，大太阳底下一照，亮闪闪的，跟月光洒在上头似的；还有这锻锦，厚墩墩、实打实的，纹路细密，透着股贵气。
老爷发话了，都拿来给您做衣裳，这不，府里的裁缝师傅都在边上候着了，就等着给您量量身子，好赶紧做出几件漂亮衣服呢。”
顾仁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眼睛时不时偷瞄顾寰锦的脸色，见她就那么静静站着，脸上没啥表情，平静得像一汪湖水，心里头就有点打鼓了。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也不自觉小了，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劲儿，说道：“大小姐呐，还有个事儿。老爷交代了，往后凭澜锦苑小厨房的吃喝用度，跟老爷的梧轩堂一模一样，都是顶好的货，也不用走大厨房的公账了，单另算，花多少都有安排，就想着让您吃得顺口、住得舒心呐。”
顾寰锦耷拉着眼皮，瞅了瞅地上的光影，过了会儿，才抬眼看向顾仁，带着点疑惑，说话也挺接地气的：“行啊，顾管家，麻烦你帮我多谢谢顾大人。”
顾仁赶忙又弯下腰，陪着笑脸说：“大小姐，我就是个跑腿的，奉命办事呗。不过老爷肯定是心里头想着您，觉着以前对不住您，想好好弥补弥补，往后您的日子指定是越过越红火喽。”
顾寰锦嘴角微微一翘，似有似无地笑了笑，轻声说：“行吧，但愿是这么回事儿。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东西我收下，替我多谢父亲。”
说完，就又转过去，接着逗鸟了，好像这些大礼，也就是一阵风，吹过去就拉倒了，她还是守着自己那块小天地，优哉游哉的。
顾仁弓着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寰锦，那目光里满是小心翼翼与洞察。
瞧着顾寰锦此刻云淡风轻的模样，嘴角噙着的似有若无的浅笑，眼眸中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他心里明镜似的，知晓这姑娘心底依旧窝着一团火呢，那火气，怕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岂是这一时半会儿的厚礼就能轻易扑灭的。
想想也是，这么多年呐，老爷就像把这亲生闺女忘在了凭澜苑的角落里，月例银子时常短缺，吃食用度也处处透着寒酸，逢年过节，别家小姐绫罗绸缎加身，珠翠环绕，顾寰锦却只能守着旧衣，看着冷清清的庭院，形单影只。
这般长久的亏待，任是脾性再好、性子再温顺的人，心窝里也得被扎出千疮百孔，憋闷着一肚子委屈和怨愤，又岂是轻易能释怀的？
顾仁想到此处，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脸上满是无奈与同情之色，不自觉地，一声长叹从嗓子眼儿里溢出，那声“哎”字，拖得老长，像是要把对顾寰锦这些年遭遇的惋惜、对老爷行事的不解，统统裹挟在里头。
他直起腰，冲着身后一众还候着的随从挥了挥手，那动作里透着几分颓唐与无力，脚步拖沓地领头往外走去，每一步都似带着铅块，沉甸甸的。
随从们鱼贯跟在其后，一时间，原本喧闹的凭澜苑又渐渐恢复了静谧，只余顾寰锦依旧站在原地，逗弄着画眉，仿若周遭的一切纷扰，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幻梦，而她，仍被困于自己那方清冷又倔强的天地之中，往昔的委屈与此刻的疑惑，都被她悄然藏在了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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