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丨观天
印着“尿素”两个大字的蛇皮口袋从一辆暗黄涂装的车卸下来。连老头在餐馆里陪着好友谈心，一直到太阳最温暖的时候，下午一点半左右，掐着点将他放回原地。
“希望今天运气好，没有人抢瓶子……”
虽然塔河比不上一二线城市的繁华，不过稍具雏形的俱乐部和会所还是有那么几家，前面那几条街就是比较集中的地带。那边经常汇聚着一群一群的年轻人，好像有不少是考上什么碎末子大学过来念书，但也确实给这边带来了生意和活人气儿。
“我记得一年之前，那种大桶一样的厚塑料杯子还是很多的啊，为什么现在连红茶的瓶子都很少看见了？难不成有其他人比我来的早吗？”
那时候别说还剩下苹果片，西瓜条，只比刷漆小桶小一圈浅一点那种饮料茶，就是上半部分长得跟足球一样的硬塑料瓶子，“白头鹰”铁罐想找也不是找不到。那些东西值钱呐，塑料重量上一个能顶俩，卖到2角3毛钱一个奔上，更别提可乐的铝皮了，那又是另一个价钱。
“虽然现在垃圾车可能已经来过了……不过也让我看看是怎么个事儿。”
转过墙角，他却当场愣在原地：原来能躺俩人带个猫的那么大一个铁皮垃圾箱呢？倒是有两口带轮子和把手的塑料竖方桶占领了那一块位置。
它，就这样，没有通知，没有预兆，忽然被路政拉走淘汰了吗？
曾老头感觉自己心里忽然有很多话想说，明明没有任何人听，却是压抑不住。可是等到终于依靠在熟悉的墙根，把自己埋进阴影，他才发现那些纷乱的话语太多，嗓子眼又太狭窄，于是统统堵塞在那里，任何一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砰——！
大地似乎打了个寒颤，他背后依靠的墙体与屁股底下的水泥砖抖动一瞬，身体于是短暂地腾空，又被石墙拍回原处。曾老头感觉自己的腰都快断了，那可是对折的姿势！然而他却是相当硬汉地一声不吭，就像45年8月6号那些熟人一般。
「……说不出话？」
远处好像传出冲天火光，要不是脖子已经被限制在这种角度，实在抬不起来，老曾多少有点想去看看的心思，反正只是煤气罐爆炸或者管道着火之类的事情吧，没什么事情做在人群的后面站着听他们议论纷纷也可说是一件美事。
「是谁家那么倒霉呢，虽然煤气罐差不多都是同期的，但能玩炸开那也是有点实力的。那东西我又不是没试过，稳定得很，哪怕朝外喷火只要不放平了它都只是正常燃烧……有点憋得慌」
第二第三轮爆炸声在大约23秒后传来，间隔很近，但动静已经小了很多，大概是主要的问题已经被压制下去，不过动用的手段有些激烈之类的？听说消防队那边有一种新发明的干冰手榴弹，一下子就能把大片火焰都给炸没，除了容易把受困的冻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不过这是蔓延到多大了，一下子丢两颗哇?
然而又一声爆响之后，钢架崩裂的碎屑从远处飞来，径直擦过脸颊，在他的左边留下不大不小的一个创口。
「啊……？在我旁边！？」
本想作为观众，这个席位——甚至连演员都看不到的遥远位置——应该是安全的，绝对安全那种，可是实打实的伤害将他的心境彻底打乱了。
「动弹不得……」
下辈子可能要投胎当折叠屏手机喽，居然是以这个姿势死掉真TMD憋屈。
威武威武威武威武——
他听到遥远的声音，心中忽然又有了光。如果可以的话，曾意民不想死在这到处都是污水和垃圾的地方，他也想要自己临终见到的土地开满鲜花，哪怕当场站起来都不会穿帮，为此哪怕舍去全尸，一把火烧干净再扬了那都没有任何关系！
「我在这儿……」
脑子里发出这样的呐喊，但是四肢与声带都不工作，进度条就这样卡住了。
他听见遥远的地方有猫狗在尖利地狂叫，铁链碰撞的声音微不可闻，几乎被乱杂杂脚步完全覆盖掉。吃痛的呓语零零散散传出，逐渐可以感觉到求救人的虚弱，冰凉，而后又被另一种很大的野兽嚎叫声响接替了耳膜上的位置。
宁静祥和的午后被轻易地打破，又在一刻钟间忽然被还了回来。
——至少在他的耳中，似乎是这样？
救护车拉着笛子加入了战场，那么，大约危险的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应该要有人……一定要有人！
「救命啊…」
——喉咙却不能发出声音。
他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小小的幻境在临终的境况下被脑子幻想出来：在无厘头的世界里，曾老头还是曾老头，但是变成了超人、上市公司的唯一总裁、权势滔天的官僚正派、美满家庭的好丈夫和好父亲……可是这一切都无法与无法动弹，不可视物的现实稍作对抗。
也许在他心里，哪怕是这些好像无所不能的人物，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角色（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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