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师范附属小学的大礼堂,平日里空旷的回音此刻被一种刻意营造的肃穆填满。初夏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打过蜡的木地板上投下几道倾斜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无声地翻滚、浮沉。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的干涩气息、陈旧座椅散发的淡淡霉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掌心微微出汗的紧张。
师范生讲课比赛的决赛现场。评委席一字排开,多是县教育局的资深教研员和几所重点小学不苟言笑的校长、教导主任。他们面前摊开着评分表,笔尖悬停,神情专注而审慎,像一群经验老道的匠人,准备评估每一块原石的成色。台下,坐着几十名观摩的师生,安静得能听见纸张翻动的窸窣和偶尔压抑的轻咳。
张二蛋坐在靠边的选手席上,脊背挺得笔直,几乎有些僵硬。他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蓝布衬衫,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此刻被熨得异常平整,却愈发显出布料本身的陈旧。汗水,细细密密的,不受控制地从他鬓角和后颈渗出,洇湿了硬挺的领口。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放在膝盖上的教案——那是他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用蝇头小楷一笔一画写满心血的厚厚一沓纸,边角已被翻得卷起、发软。
他准备的课题是小学二年级语文《小蝌蚪找妈妈》。为了这节课,他挖空了心思。教案里,他用红蓝铅笔精心标注了每一个互动环节:孩子们扮演小蝌蚪游动时的动作模拟,模仿鸭妈妈、鱼妈妈、乌龟妈妈说话的语气,分组讨论小蝌蚪一次次认错妈妈时的困惑心情……他甚至用教室后面废弃的扫帚苗和草茎,笨拙地编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的小蝌蚪和青蛙妈妈模型。此刻,这些绿油油、毛茸茸的小玩意儿就躺在他脚边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袋里。
“下一位参赛选手,张二蛋老师!”主持人清亮的声音在礼堂里响起,带着一丝程式化的热情,瞬间将张二蛋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的共鸣,沉重而短促。他迅速弯腰,从帆布袋里掏出那几个草编的“演员”,稳稳地捧在手里,然后站起身。腿脚因久坐和紧张而有些发麻,但他努力稳住身形,迈开步子走向前方那方小小的、被聚光灯照得有些刺眼的讲台。脚步踏在木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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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定。讲台光滑的漆面反射着头顶炽白的光线,有些晃眼。台下,几十双眼睛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审视,或仅仅是等待。张二蛋的目光匆匆扫过评委席,那些端坐的身影和毫无表情的脸,像一道无形的墙。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台下那些扮演小学生的师范同学,努力挤出练习了无数次的、带着点憨厚和期待的笑容,清了清有些发紧的嗓子。
“同…同学们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很快被他刻意拔高的声调压了下去,“今天,咱们要认识一群特别可爱的小家伙!它们呀,生下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它们在水里游啊游,找啊找,一路上闹出了不少笑话,也经历了许多奇妙的相遇!想知道它们是谁吗?”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亮晶晶地扫视着台下。
几个扮演低年级孩子的同学很给面子地齐声喊:“想——!”
张二蛋心中一松,紧张感被这小小的回应冲淡了一些。他小心翼翼地从讲台上拿起一只草编的小蝌蚪,高高举起。那蝌蚪大脑袋,细尾巴,用染黑的细草绳点缀着两只眼睛,虽然粗糙,却透着质朴的生动。“看!就是它们——小蝌蚪!”他的语调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种讲故事的韵律感。
“春天来了,池塘里的水暖暖的。瞧,这群黑乎乎、圆脑袋、长尾巴的小蝌蚪醒啦!”他一边说,一边模仿着小蝌蚪在水中摆尾游动的动作,身体微微晃动,手臂轻柔地摆动。台下几个同学忍不住跟着他的动作轻轻扭动起来,脸上露出笑意。
“它们游啊游,看到前面有谁呀?”张二蛋适时提问,目光鼓励地看着台下。
“鸭子妈妈!”一个前排的“学生”大声回答。
“对啦!”张二蛋立刻拿起另一个用稻草编的、扁嘴巴的鸭子模型,“鸭妈妈带着她的宝宝们在游泳呢!小蝌蚪们可高兴啦,它们甩着小尾巴,急急忙忙地游过去——”他模仿着小蝌蚪急切的游动,语速加快,“‘妈妈!妈妈!’小蝌蚪们大声喊。”
他弯下腰,凑近扮演鸭妈妈的同学,捏着嗓子学小蝌蚪细声细气的童音:“鸭妈妈鸭妈妈,您是我们的妈妈吗?”
被点到的同学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努力憋着笑,粗声粗气地回答:“错啦错啦!我不是你们的妈妈。你们的妈妈呀,头顶上有两只大眼睛,嘴巴又宽又大!到那边去找找吧!”她指了指教室另一角。
“哦…”张二蛋立刻直起身,脸上瞬间换上一种混合着失落和懵懂的表情,惟妙惟肖。他捧着草编小蝌蚪,转向另一个方向,语调带着孩子气的沮丧,“原来不是妈妈…我们继续找吧!”他再次做出游动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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