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的目光扫过那群期门郎的时候，看见了陈汤，心中暗呼糟糕。
没想到皇上什么“民间呼声”，居然是埋伏了那个尚食令在此！
看来，今天封傅介子为侯的事情，是注定失败了。
倒是期门武士里，听到皇上居然让他们来发表意见，顿时人人后退，个个钳口。
一群武夫，谁敢与朝廷大佬周旋？
陈汤知道皇帝的意思，行不行的，只有我来说。
“皇上，臣虽只是普通一兵，但听了傅介子的事迹，实在佩服不已。若让小臣发表观点，那么小臣觉得，这等有大功于国家的人，封侯再合适不过了。”
听见陈汤开口，本来已经沮丧不已，但听完陈汤的话，霍光却深感意外，开始慢慢打量陈汤。
陈汤在说什么？他想干什么？
他不是皇上的伏兵吗？怎么成了我的帮手？
丙吉跟陈汤当然很熟，马上驳斥：“汤！你现在只是个期门武士，如何能信口开河？”
霍光不乐意了。
“丙公，适才皇上明明说了，要听听民间的呼声。这个汤，既然要发表意见，又何妨姑妄听之？”
见大将军终于开口了，众臣马上都决定听听这个武夫又有什么高论，一时间，都把目光投向了皇帝。
刘贺心中也是一愣，自己埋下的伏兵，怎么忽然赞成傅介子封侯？
不过马上反应过来。
陈汤以前就跟自己说过，他要打入大将军的营垒，取得信任后逐渐升官，等到掌握了一支精兵的时候，就实现皇上争夺兵权的最终目标。
现在看来，汤正在做这件事。
明白了陈汤的用意，皇上也就按捺住不悦，淡淡说道：“汤，你且分说一回，为何该给傅介子封侯？”
得到皇帝的允许，陈汤不再客气，朗朗直言：
“陛下，臣刚才听少府说，国家之本，在于诚信。此话真是大道所在。”
在场的人都被陈汤弄糊涂了。
分明你说该给傅介子封侯，而傅介子此番不讲诚信，那是无可争议的。现在你还拿着少府的话来说，到底几个意思？
陈汤侃侃而谈。
“然而皇上，小臣觉得，诚信只有在人与人之间，才用得到，从没听说过对虎狼毒蛇也要讲诚信，就像宋襄公跟楚国讲诚信，结果身败名裂。就是因为蛮夷之辈，其实无诚信可言。即以楼兰王安归而言，虽然慑于天威，表面悔过，其实他们本来就无所谓羞耻之心，背信弃义更是家常便饭。如果朝廷相信他已经洗心革面，不久就会发现，，他再度与匈奴勾结！陈汤见识短浅，只是想问，到楼兰再度背反的时候，朝廷是否要派出大军征讨？是不是要靡费国帑？是不是会边患绵延？”
陈汤一番质问，居然连丙吉都一下子没想出如何答对，在场的朝臣其实也都明白楼兰这些小国，背反汉帝国的确是家常便饭，反正你遣使责问，他就下跪求饶，风头一过，他照样屈服匈奴，甚至屡屡寇边。
汉帝国为此也是颇多无奈。
按照中原文明的规矩，人家降服了，你不能再打他了吧？可楼兰不跟你讲这一套，而是像陈汤说的，降了反，反了降，首尾两端，典型的墙头草。
霍光却是满面笑容。
甚至伸手拍了拍陈汤肩膀，才微笑对皇帝上奏：
“陛下，这民间的呼声，果然不可忽略啊。诸位也听见了，汤对楼兰的认识，很深刻嘛。而且，汤说仁慈信誉，不可用于蛮夷，很有道理啊。”
丙吉的倔脾气也上来了：“陛下，臣还是觉得，傅介子如此不讲信用，纵然对楼兰对西域诸国有震慑作用，也不宜宣扬，否则容易导致民心不古，德行败坏！那时候教化无功，我大汉岂不是也成了蛮夷？”
丙吉说到也有道理，毕竟，傅介子不讲信誉这一点，那是事实。
丙吉的聪明之处，就是绕开对楼兰的评价，只说对汉朝德行教化的不利影响。
这，同样难以辩驳。
刘贺心中叹气。
得了，陈汤，你已经得到了霍光的认可了，你要不要适可而止？
何况这次丙吉说到人心教化，想来你也无话可说了。
“汤，丙公所言，你又如何回答？”
皇帝想的是，如果陈汤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么就还是不给傅介子封侯。
大将军的建议，一样会被否决。
但是陈汤在大将军面前已经立下大功，大将军很可能会提拔他。
虽然已经得到霍光的赏识，但陈汤并不准备就此打住。
他要为立军功的人大声疾呼。
他忘不了前世，自己明明巧夺怒江防线，最后却仍然与青天白日勋章无缘。
维护傅介子，就是维护自己，维护前世的庄超甲！
“陛下，小臣觉得，傅介子计诱楼兰王，斩下安归的人头，威力所及，夺取蛮夷的魂魄，使匈奴胆寒，令西域慑服，是何等的伟大勋业！消除将来的边患，节省无数的国帑，对国家的贡献何其之大？至于丙公所说的教化，其实正应该让大汉臣民分辨清楚，仁义道德，只可在我大汉国境之内讲究，对那些与豺狼鸱枭相似的蛮夷戎狄，跟他们讲仁义讲道理，只会被他们反咬一口！所以，小臣愚昧，还是觉得，军功该赏，国威当立，否则大汉军人，何以报国？”
宗正刘德开口了：“天生万民，都是爹生娘养，都是血肉之躯，汤，你强行把蛮夷划入另册，与豺狼虎豹同类！真是可悲啊。”
霍光觉得该自己一锤定音了。
“宗正所言，未免迂阔。蛮夷素来没有教化，便与猛兽相同，又有何虑？汤说了在大汉国境之内行教化布仁义，已经很清楚了！大汉境内的，就是文明人，当然要用教化节操；汉境之外，吃人生番，豺狼鸱枭，跟他们讲道德讲仁义讲道理，那不是对牛弹琴嘛！所以，陛下，臣大胆请奏，请封傅介子为义阳侯，同时还请将陈汤封为期门令。请陛下圣裁。”
霍光如此提议，不仅仅是因为对陈汤的欣赏。
他也知道，陈汤是皇帝的心腹。所以，给陈汤一点军权，皇帝应该很乐意。
当然，傅介子的封侯，也就顺利通过了。
这种买一送一的方式，果然奏效。
皇帝听大将军举荐陈汤为期门令，心中颇为欣喜。看来，陈汤真是不负朕之所望，进入期门武士才多久，就成了期门令，成了期门武士的总指挥！
而且这一次，还是大将军本人的推荐！
心中最后一点疑问，就是陈汤这家伙，不会真的投靠霍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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