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凤仪宫。”
匡睿面沉似水，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这四个字承载着千斤之重。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上凹凸的纹路，那方温润的白玉在晨光中泛着莹莹微光，触手生温的质感似乎能稍稍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殿下..."春莺欲言又止，捧着药盏的手指微微发颤。她分明看见主子玄色锦袍的肩头渗出一抹暗红，在织金的云纹间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痕迹。
匡睿恍若未觉，只将目光投向殿外渐亮的天色："请母后近日多加防备。"他的语气稍缓，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就说...东宫进了野猫，怕惊扰凤驾。"话音未落，一阵寒风穿堂而过，吹得案上烛火明灭不定，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
春莺正要应声，忽见主子眸光一凛。匡睿修长的手指扣住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再派人快马加鞭给柳家小姐送信。"他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就说'海上风浪又起，商船当避'。"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奴婢这就去办。"春莺福身行礼时，瞥见主子袖口金线绣的螭龙纹沾了露水，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金芒。她匆匆退下时，绯色裙裾扫过阶前凝霜，簌簌声里惊起几只寒雀。
匡睿独自立在廊下。东方天际已现出鱼肚白，几缕朝霞如血丝般渗入云层。他抬手按了按肩头，玄色衣料下传来阵阵钝痛。昨夜那支淬了毒的冷箭虽未伤及筋骨，此刻却像有团火在皮肉里烧。疼痛让他额角渗出细汗，却也令神思愈发清明。
风过回廊，吹散他鬓边一缕散发。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惊起满庭寒鸦。匡睿望着那些黑羽飞鸟掠过宫墙，眼神渐渐凝成冰。他知道，这场暗潮汹涌的博弈，方才刚刚开始。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匡睿已经换好了朝服。那是一件玄色的锦袍，用金线绣制的四爪蟒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每一片鳞甲都仿佛要破衣而出。他抬手整了整玉带，指尖触到暗藏在腰间的软剑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殿下，该上朝了。"老太监在门外轻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匡睿没有应声，只是将玉佩轻轻一拨。羊脂白玉在空中划出一道温润的弧线，与软剑的寒光交相辉映。他迈步走出殿门时，晨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袖，露出腕间一道尚未痊愈的伤痕。
金銮殿的晨钟恰在此时响起，悠长的钟声穿透薄雾，惊起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匡睿踏着钟声拾级而上，汉白玉阶上的霜花在他靴底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每一级台阶都映着朝霞，像是铺了一条血色之路。
走到第七级时，他忽然驻足。石阶缝隙间一株嫩绿的新芽引起了他的注意——在这肃杀的冬日里，竟有生命破石而出。这个发现让他唇角微扬，却也让一个月前的那场海战愈发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日商船在浪涛中起伏，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柳如烟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她素手遥指海天交界处，鬓边珠钗在风中轻颤："殿下可知，最可怕的浪不是狂风掀起的..."话音未落，一个巨浪拍来，她踉跄着跌入他怀中，发丝拂过他下颌时带着潮湿的凉意，"...而是藏在深海里的暗流。"
此刻站在宫阶上的匡睿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他抬头望向金銮殿高耸的飞檐，那里盘踞的石兽正张着血盆大口。朝霞将它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潜伏在暗处的危机。
当时，匡睿只是微笑着听着，并未太过在意。海风将他鬓角的碎发吹得凌乱，遮掩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此刻，当他踏上这通往金銮殿的石阶，柳如烟的话语却在耳边愈发清晰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警钟，在心头重重敲响。
"殿下？"身后传来侍卫迟疑的呼唤。
匡睿这才惊觉自己竟在殿门前驻足良久。他抬手整了整玉冠，指尖触到额间细密的冷汗。殿门开启的吱呀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重得让人心头发颤。
迈过那道朱漆门槛时，他忽然想起柳如烟说这话时，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划过的触感。那纤细的指尖带着海风的潮湿，在他皮肤上留下看不见的痕迹，就像这朝堂上无形的暗流，正在蚕食着看似平静的表面。
殿内的龙涎香混着檀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匡睿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寻找着龙椅上的身影。一缕阳光恰巧穿过雕花窗棂，将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就在这浮动的光尘中，他与皇帝的目光猝然相遇。
那一刻，匡睿清晰地看见父皇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猜忌、审视，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杀意？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殿外的朝阳此刻完全跃出了云层，血色的光芒透过窗棂，在鎏金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匡睿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龙椅前的丹陛之下，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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