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闻后堂有学职唱了一声“先生到，行礼”。前一刻还喧哗的昭华堂顿时安静，谢无昙随众人起身，朝着堂上举手行礼。
崔铭修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宽袍绸衫，很有魏晋风骨。他走到堂上的讲桌前朝众人回了一礼后，道了句：“入坐。”
这一声极为洪亮，像是在堂中绕梁而行。谢无昙这才注意到昭华堂中设计精妙，竟是一种能扩展声音的结构，难怪能让数百人一同听课。
谢无昙坐的是末排且靠着柱子，身后跪坐着一个穿着职事服的女子，虽然换了面貌，但一双手她却识出其身份。
“茶可换了？”谢无昙压低声音问。方才谢灵犀故意撞到桌脚，引她分神之时在茶水中放了药。
连翘颔首答道：“已经换了，小姐请放心喝，原来那杯也已经还给谢灵犀了。”
谢无昙平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向前排的谢灵犀。她到底给自己下了什么药，谢无昙很是期待。
今日崔铭修以《诗品》为例，所讲的是诗评中所存在的偏颇。
全是枯燥乏味的论述，谢无昙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已觉困倦难当。再看其他学生，几乎都是兴致盎然的模样，想来也是因为崔铭修那张脸太过诱人。可惜她谢无昙前世已看了八年，再提不起兴趣。
“连翘，我养会儿神，你盯着点谢灵犀。”她打了个哈欠，以手撑着头闭了眼睛。
这一眯还真就睡着了，直到有人轻唤了一声。谢无昙只当是连翘，微睁开惺忪睡眼，最先入眼的是一袭白色袍角，简单纯粹毫无赘饰，只有腰间偑了块温润白玉。那衣上的香依然是淡淡的深静香，淡泊清冷。
谢无昙有那么一瞬，竟分不清身在何处，一声“崔郎”差一点便要脱口而出之时，她愕然睁开了眼，不知几时崔铭修已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修长的手指敲在她的桌上，轻声道：“若实在困倦，可下去休息片刻。”
前世他也曾对她如此温柔过吗？谢无昙皱了下眉，不愿去回想，只笑道：“学生失礼了。”
崔铭修点头，一边讲授课业，一边若无其事地在堂中走过。
谢无昙已经清醒，第一时间关注的是已经不在座位上的谢灵犀，忙问连翘道：“谢灵犀走了多久？”
连翘答：“就在崔先生过来的前一刻。”
堂课一讲便是一个时辰，难免会有个把学生离场更衣，所以在不闹出动静的情况下，可自行进出。故而谢灵犀离座，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谢无昙坐在后排，要走更是容易。她悄声起身出了昭华堂，片刻连翘也跟了出来。
“方才奴婢看到谢灵犀向南去的，应是要回学斋。那模样像是……”连翘略微犹豫，接着继续道，“像是吃了阴阳合欢散。”
谢无昙脚步一滞，眼中寒光尽现，“这样的滥招谢灵犀也敢用，连谢家与爹娘的脸面也不顾了，也不枉她自食其果。”
两人正站着说话，连翘耳廓微动，忙道：“小姐，有人跟来了。”
谢无昙被连翘拉到了旁边的灌木丛中，将将蹲下就见两个学生匆匆赶来。
其中一人道：“谢无昙怎么没影儿了？方才还看见的。”
另一人道：“别说了，快找吧，杂物房那边的人可等不了太久？”
先前那人道：“好，分头找，找到将人快些带过去。”
人渐远后，谢无昙与连翘才起身。刚才两人的一番对话，已让谢无昙将卫书萱的谋算猜出七八分。她脸色如常，并未去想今日喝下阴阳合欢散的若是自己会是如何下场。卫书萱的这些下作手段，只可能在谢灵犀那种人身上管用。
谢无昙转而对连翘道：“在那两人之前找到谢灵犀，将她送去杂物房。哦，对了，之前你不是提过，见着几个太学生翻墙进了书院，其中有卫书萱的胞弟？”
连翘点头，却一头雾水。
谢无昙笑道：“那就将卫书萱的胞弟也引去杂物房。”
连翘了然，心头不禁佩服自家小姐心思。这招叫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叫一箭双雕。
毓坤书院是帝都出名的女学，学生大多非富即贵的年轻女子。学院内管理再严苛，可依然免不了一些登徒纨绔翻墙进来一赏美人风姿，其中不乏对面的太学生。
因此宋院长想了许多办法，比如让学职轮流巡视，比如将院墙加高，甚至还在墙头铺上了锐利的铁渣。几年下来，总算消停了许多。
可逢着堂课，书院内的学职大多调到昭华堂去了，有心之人瞅准这一时机，几乎每次都有漏网之鱼。
谢无昙重新坐回昭华堂时，崔铭修的课已经近了尾声。堂中学生虽多，他却能一眼就辨出她的身影。比起从前寡淡的衣裳，那蓝灰中的苏梅色更衬她的雪白肌肤。
崔铭修一时看得失了神，直到谢无昙抬眼与他四目相接，他才觉自己无礼，遂转而望向另一侧。
卫书萱的全部注意都在崔铭修身上，方才他那片刻的怔愣，怎逃得过她的双眼。他的双眼从不曾因为自己停留，却究竟停在了谁的身上？
卫书萱循着崔铭修方才的目光，见到的是安然无恙的谢无昙。一刹那，她的脸沉了下来。谢无昙不是已经喝了那杯茶水，她不是应该在……她抓紧自己的衣摆，差点没直接上前质问一句“你为何在此”。
便是在卫书萱一脸惊诧之时，同样去而复返的其中一个跟班匆匆坐回了她身边。
“谢无昙怎会回来？她根本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卫书萱压着胸口的怒气，恶狠狠地瞪着跟班。
跟班的脸早已没了血色，几乎是打着抖道：“四小姐，出大事了。我们本是去找谢无昙的，可是四处都不见她。便去了杂物房，可见到的是……是谢灵犀，还有……还有卫小公子。我们到时，两人已经完了事儿，赤裸裸地躺在地上，实在……实在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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