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义和开会干部们都目送师长，参谋长还有部里领导离开后，才开始陆续往外走。
今天会议有些突兀，内容有些意外，这让一众干部都沉默起来，鱼贯而出，不言不语。
周秉义不着急，下午小息了一个来小时，现在精神着呢，看人走的差不多了，会议厅里也没几个人，便拿起资料文件起身走出会议厅。
周秉义刚出会议厅，便看见走廊上跳动的汽灯光影。后勤部的干部们三三两两聚在转角处抽烟，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蛰伏的萤火虫。
他停下脚步，也准备先找个角落，思量一下明日的行程和到吉春怎么开展工作，还没走，忽闻身后传来细高跟叩击水磨石地面的脆响。这声响在纪律森严的师部显得格外突兀——全军能穿半高跟军皮鞋的女干部，十个指头都数得过来。
"你好，周科长。"清冷的女声挟着雪花膏的香气扑面而来。
“我是办公室的明艳，也是这次“雪原春耕”行动组成员。”女军官非常大气的伸出右手。
手纤细白净，和郝冬梅那双粗砺带茧的手成鲜明对比。周秉义手上有成员名单，明艳确实在名单上，而且还是副组长，在后勤部办公室任副主任，只是没想到她这么漂亮和爽朗。
“你好，我还以为大家会在出发时才认识”周秉义伸出手，和她轻触了一下。
“本来，以为这次行动，会以我为主，没想到谭部长还是信任你多点，说说你有什么关系“明艳开门见山的问，她眼神中透着不服气。“我还听说你是火线提拔，三天前你还只是宣传科的普通干事，现在己是科长。
周秉义不着痕迹后退一步，恰见女军官纤细的指尖掠过胸前的"为人民服务"徽章。她的军装明显是特供品，毛呢面料在汽灯下泛着蓝莹莹的光，铜扣擦得锃亮，两条油黑的大辫子垂在肩章旁，倒像是特意装饰的流苏。
握手时周秉义嗅到她袖口飘来的茉莉香皂味，这让他想起冬梅用碱水洗得发白的粗布衬衫。他后退半步，视线恰好落在对方胸前的金星钢笔上——这是省军区去年先进工作者的奖品。
"明主任消息灵通。"他掏出印着"最高指示"的笔记本，故意露出扉页师长刚写的"为人民服务"题词，"我这点资历，也就是给师部打前站的。关系其实早就铺好，我们也只是执行"
“这次行动那有什么打前站，你当我三岁小孩，”明艳眉头一皱“我们同在一组，应该开诚布公，齐心协力，你这藏着掖着，生怕我们抢你功劳吗”
“我想你是误会了，”周秉义已猜出，这女军官背景肯定不简单，从她骄傲的神情中仿佛见到WG前郝冬梅的影子，那时的她也是骄傲且自负。
“谭部长只是觉得我对吉春更熟悉一些…”
“别掩饰了，“明艳扬了扬手中资料道“北机厂的技术部长叫周秉昆，和你名字一字之差，这大概就是你能保证完成任务的底气吧”
“欧，这不是最主要原因，”周秉义解释道“我家离北机厂更近，接触的工人更多…”
“少胡咧咧，认识工人多有什么用，我实话告诉你。我也在吉春长大的，我爸是省军区的副政委，而他以前的部下，现在北机厂当副厂长，而且负责北机厂外联事务”
明艳仰起了头，“本来已定好，我是这次行动的组长，但谭部长既然定了你当组长，我也无话可说，”
她明显不服谭部长这次安排。又正色的道“这次带去吉春的物资比较多，我希望，你不能一意孤行，独断专行的胡乱指挥和胡乱送礼”
周秉义懂这位的意思了，他本身就不擅长歪门斜道，靠的也就是和周秉昆的亲情，和蔡晓光的友情，准备到吉春后，让他们俩帮忙去跑人情，现在正好，明艳上赶着揽责，他正好顺水推舟。
他装着大吃一惊的样子，“哎呦，明政委的千金，那谭部长可能就另有深意了，”
“有什么深意，还不是不相信我们女同志，认为我们做事冲动，不堪大用”明艳有点上头了，说话亳无顾忌。
周秉昆有些头痛，这明艳是下来镀金的，但她不这么认为，她是要证明自己是有能力。
“我猜可能是你父亲给师部的建议，别让你太显眼，让别的单位把我们当重要竞争对手。
领导在会上不是说过吗，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现在我才明白领导们的高明，把我这看似有兄弟在北机厂当干部的人当组长，别的单位会以为，我们组我关系最硬，那他们会放松警惕，这样我们才好暗渡陈仓。”
周秉义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他表达的很清楚，明艳也理解他的意思，细细一思量，还真有这种可能，但又觉得对面这人有点口是心非。
她不确定的问“这是你想到的”
“明摆着的嘛，我自己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的，以前还没经历过大场面，这次让我当组长，有点赶鸭子上架。”周秉义自嘲道。
“那我们要不要再去找谭部长问清原因”明艳直接了当的问。
“这不好，显得我们没头脑，要不我们合计一下，既然你关系比我硬，那么明面上，我是组长，暗中你当组长，明天在路上，和小组成员说一下，怎么样”周秉义很诚恳的道。
明艳心中掠过一丝惊喜，但面容依旧严肃，她道“也不是不行，我还告诉你一个消息。”
她感觉到了周秉义的善意，开口道“北机厂的厂长，蔡晓光和我是同学，我想他也会卖点面子给我”
“哦，那太好了，那这次任务，我们把握更大，那还有什么犹豫的，明天出发后，小组内部开个会，让你做这次行动的实际负责人。”周秉义露出很兴奋的样子，内心怎么想，不得而知。
走廊尽头传来战士集合的哨声，走廊角落抽烟的干部早就散去，楼外路灯照见雪，泛着银光。
明艳将资料塞进文件袋，开口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高跟皮鞋踏地的节奏显露她愉悦的人心情。她忽然回头，看见周秉义划着火柴点燃了一根香烟，火光照亮他侧脸的瞬间，明艳恍惚看见父亲书桌上那尊青铜貔貅——同样的温润，同样的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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