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老宅。
檀木窗棂透进的光线斜斜切过鎏金香炉，在青砖地面投下细长阴影。
张怀生望着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册典籍，那些用朱砂勾画的批注仍泛着湿润光泽，他皱起眉头，这人竟又熬了个通宵。
“咳咳...”裹在狐裘里的青年突然呛出一串咳嗽，白玉似的指节死死扣住榻沿，指腹在紫檀木上压出青白印子。
待喘息稍平，他忽然轻笑起来：“汪家人坐不住了？”
张怀生皱紧眉头，随即就往炉子里加了炭：“本外家出入自由，祭祖之后戒备放松，已经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进来了。”
他抬头看向老板，目光停留在那张脸上，放低了声音：“我去杀了他。”
老板拢了拢被子，摇头：“就怕汪家人不敢来，放着吧，别让他起疑心。”
闻言，张怀生瞳孔微缩，他走到床榻前，红珠耳坠晃了晃，俯下身握住老板地肩头：“你早就算好了汪家人要故技重施？”
“算？”青年舔去唇间血珠，抬眼看向那晃动地耳坠子，伸手轻抚了一下：“怀生，汪家既信青铜门里一定是关于永生的秘密，总得给他们指条明路。三年，终于有所动作，何不成全他们。”
“是你安排设计好的？”张怀生听到那道名字，神情怔愣，手中的力道轻了许多，反应过来时，他脸色冷下来，拔高了声音。
青年忽然剧烈颤抖，整个人蜷进锦被，明明四月，天气渐暖，可他这身子骨还是冷。
张怀生见状，立即软了态度，半蹲在床榻边，替他拢紧了被子：“很冷？”
老板神情恹恹，这些年他有意让在外执行任务的张家人露出蛛丝马迹，零一投奔汪家，定能译出那些标记，三年时间才让汪家人再次出现，可见他们是真能忍。
怀生见他不理自己，就别开视线，无奈道：“族长的身体太弱了，你要按时吃药，不要再做些危险的事。”
他怕族长和老板隐瞒自己做些很可怕的事，所以在听到老板的话时会那么生气。
沉默片刻，他又转过头，盯着老板：“为什么要给汪家人做局？你不是没想要灭汪吗？还是说，你这么做是为了族长？”
一连串的问题库库砸在老板身上，别看张怀生有时候蠢蠢的，但一遇上族长的事，就敏锐的不行。
也确实，他猜对了。
这几年里，张家各方面都井井有条，可始终有个隐患，这个隐患像颗炸弹，可能下一秒就会爆开。
不借助汪家，这最后一步落得就不稳。
“怎么？你不舍得汪家？”老板没有回答，反而直接反问，他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怀生。
果不其然，张怀生被岔开了思路，眼里怒气冲冲，哑声道：“我恨不得撕碎他们。”
老板又咳嗽几声，伸手拍拍他的头，叫他起来，怀生乖乖起来让路。
青年拖着瘦弱的身体，走到案几旁，长发垂髫，低首拿起最上方的信件。
“阿妩来信，在越南成立了月上商会，东西南北各有张家势力，就差一个中部了。”
“中部……长沙？”怀生问道。
“嗯。”老板望向窗外，铜炉里炭爆出火星，映得青年侧脸忽明忽暗。“张瑞桐的孙子，叫张启山，引导他离开张家，去长沙，在某些时候助他一力。”
老板捻起葡萄，紫玉般的果实在苍白指尖滚动，咬破果皮的瞬间，殷红汁水顺着腕骨淌进袖口，像道新鲜伤口：“有些鱼，总要养肥了才好下锅。”
窗外柳树沙沙作响，惊起几只雀鸟。
张怀生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他沉默好一会儿，才拿着狐裘大衣披在他身上，低声道：“知道了，我去做。”
人走之后，内室似乎降了几度，老板搓搓手，在铜炉里加炭火。
炭火噼啪作响，忽而一声呜咽刺破寂静。青年指节泛白，攥紧了锦被。他疾步穿过三重雕花门，波斯毯上，大黑静静趴着，连最爱的果子都未动分毫。
“大黑。”他轻声唤道，在它身旁坐下。指尖捻起一颗苹果，递到它嘴边。老马缓缓睁眼，湿漉漉的眸子映着主人身影，慢悠悠咬住苹果。
咔、咔。苹果碎裂声在空寂的屋里格外清晰。大黑忽然偏头舔他虎口，温热粗糙的舌面掠过陈年伤疤。
青年顺从地倚上去，掌心抚过大黑粗糙的鬃毛。十五年前初见时的画面浮现眼前——马场里，这匹倔强的黑马疯狂啃食干草，任凭鞭子抽打也不挪步，直到填饱肚子才慢悠悠起身。它总在拼命活着，仿佛知道生命短暂。
如今它老了，连起身都颤颤巍巍。每到寒冬，青年便将它牵进院子。开春后，大黑精神好了些，却学会了耍赖——非要主人亲手喂食才肯吃。有时它悄悄溜进主人卧房，蜷在床榻下。青年只好将地面都铺上软毯，温柔地喂它吃苹果。
大黑乖乖地抬头望他，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依恋。它蹭蹭主人的手，仿佛在说：我陪不了你太久了。
它发出悠长的鼻息，潮湿的眼眸映着跃动的炉火。忽然有冰凉的液体滴在手背，青年顿了顿，将脸埋进蓬松的鬃毛。
晨光漫过窗棂时，大黑挣扎着站了起来。它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却固执地朝门口走去。
青年愣怔片刻，披上外袍跟上。只见大黑迈着小碎步，一出门就精神抖擞地走向马棚。它像个威严的长者，巡视着棚里的马匹，最后停在一匹正大快朵颐的小马旁。
大黑用头拱了拱小马，将它带到主人面前，发出一声嘶哑的鸣叫。那声音里藏着千言万语：让它替我陪着你吧。
青年站在原地，喉头发紧。大黑凑过来舔他的手，像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
“大黑，我不需要它。”他垂下眼，指尖轻抚老马的头，“再等等......”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祭司！族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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