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家村的风，裹着泥土的潮气和草木初醒的清冽，吹过余建国家新砌的院墙。院角的几株老槐树刚抽出嫩芽，在晨光里舒展着筋骨。这里，成了余小麦和两个新生儿的临时港湾。
堂屋里，春桃正忙得脚不沾地。她刚把自家两岁多的儿子小石头哄睡在小竹床里，额角还带着汗珠，转身就轻手轻脚地走到里屋门边。门帘半掀着，能看到里面土炕上铺着厚厚的被褥。余小麦半倚着炕头，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眼神里已有了些活泛的光彩。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另一个小小的襁褓则安静地睡在她身边。
“姐，该喂奶了？”春桃压低声音问，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米汤，“先喝点垫垫？你身子还虚，光喂奶可不成。”
余小麦点点头，小心地把怀里的孩子递给春桃。春桃熟练地接过，那是个小丫头，睡得正香，小嘴还无意识地咂巴着。春桃把她轻轻放在余小麦身边的空位上，又把米汤递过去。
“麻烦你了，春桃。”余小麦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感激，“要不是你和建国收留我们娘仨，我真不知道……”
“快别这么说，姐！”春桃打断她，眼圈有点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遭了那么大罪，能平平安安回来，还添了这对金童玉女，是老天保佑！你就安心养着，别的啥都别操心。小石头皮实，我能顾得过来。”
正说着，炕上另一个襁褓里的小家伙醒了，发出小猫似的哼唧声，小拳头从襁褓里挣出来挥了挥。这是弟弟，比姐姐显得更瘦小一些。
“哟，我们的小英雄醒啦？”春桃赶紧过去，熟练地检查尿布，“小石头这么大时，一天能换七八回呢。龙凤胎好，一起带省心。”她动作麻利地给孩子换好，又抱起来轻轻拍哄。小家伙在春桃怀里很快又安静下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屋顶的房梁。
余小麦看着春桃忙碌却有条不紊的身影，看着自己身边安睡的女儿和春桃怀里的儿子，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缓缓落回了实处。劫后余生，骨肉双全，在这熟悉又安稳的农家小院里，她感到了久违的宁静。只是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哺育两个早产儿的艰辛，让她大部分时间只能困在炕上，像个需要精心呵护的瓷器。
***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秘密基地临时实验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冰冷的金属墙壁隔绝了外界的春日暖意，只有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
陈向明双眼布满血丝，胡子拉碴，正死死盯着显微镜的目镜。他面前的工作台上，摊开放着几份土壤样本报告，旁边是一小撮颜色明显异于普通黄土的浅褐色泥土——正是余老栓当初在实验室冷藏柜底和异常地板缝隙里发现的“药烧过”的土。
“爸，您看这里，”陈向明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示意站在旁边的余老栓，“扫描电镜显示，这些土壤颗粒表面有严重的蚀刻痕迹，结构变得异常疏松多孔。能造成这种破坏的，要么是极强的酸，要么是……”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那个词，“……高度活性的有机磷化合物，比如梭曼类毒剂的降解中间产物。”
余老栓佝偻着背，双手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浑浊的目光落在显微镜旁的土壤样本上，仿佛不是在观察泥土，而是在审视一个阴险狡诈的敌人。他伸出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捻起一小撮浅褐色泥土，凑到鼻尖下，极其轻微、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陈向明屏住呼吸。他知道岳父这看似原始的“嗅土”本领，在辨别土壤异常方面，有时比精密仪器更敏锐，那是一种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积累下的、近乎本能的直觉。
几秒钟后，余老栓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是刀刻斧凿一般。他缓缓放下泥土，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低沉沙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磨盘里艰难碾出来：
“不止是‘烧’……这土里，有股子‘死’气。像……像老根烂在了地里，沤透了那股味儿，又混着点……点刺鼻的‘药’腥气。”
“死气？药腥气？”陈向明的心猛地一沉。土壤微生物大量死亡产生的腐败气味？混合着残留毒剂的化学异味？这印证了他的仪器分析结果，却带来更深的寒意。“您的意思是，这些毒剂残留，不仅污染了土壤表层，还……还渗下去了？破坏了地下的……生态？”
“根脉断了。”余老栓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在陈向明心上。老人浑浊的眼睛抬起，透过实验室的玻璃窗，望向窗外远方余家村的方向，那里有他刚刚安顿下的女儿和外孙。“根脉一断，地上的苗，再壮实，也活不长久。这‘毒’，钻得深呐……”
陈向明顺着岳父的目光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实验室的毒剂残留只是冰山一角？刘海波当初在通风系统散布的毒剂微粒，难道有一部分沉降后，渗入了基地下方的深层土壤？甚至……随着地下水脉……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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